第二章 新港 (李乐水)
“听郭廷说这条溪叫新港溪①,我前些日子考察过有几处地方水流很急,比较适合造水车。”李乐水一面用树枝在沙地上勾画,一面讲解给黄明佐和程子嘉听,“我挑了处河湾,以后我们的玻璃作坊就建在这里。石英砂我在海滩找到一处,另外附近一条小溪里我还发现了些白色的鹅卵石,怀疑也是石英石,这个要等希宗上岛后试验后才知道。石灰石附近的山丘找到几处,总之造玻璃的原料这里并不缺。” 李乐水顿了顿,偷偷观察下黄明佐,见他听得很认真便接着道:“屯种的事情,主要是陈老先生负责规划,他老人家在北方也主持过军屯,比较有经验。他建议,三千人不宜太分散,沿着新港溪水扇形的布置五、六个屯子,一个屯子五六百人。这样万一和当地番人有冲突也不会太吃亏。开荒的地,程先生和大致估算了一下,把海滩的滩涂地也算上的话,每一个壮丁分十亩地的话大概有3万亩地。” “以现在的有的牲口和农具来看,估计一人也开不了10亩地,不过就算打一个对折一人5亩,总共一万五千亩地也相当可观了。”程子插话道。 黄明佐闻言,摇了摇头:“牲口和农具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去买来运过岛上,这些地中要拿出最肥的五千亩地种烟草,其余或种植些甘蔗,剩下的再种植水稻。这些事情最好,让陈老先生他们负责。你我这类从小只摸过算盘珠子,没摸过锄头把的也就能在一旁出出主意。对了,陈老先生和古先生去了哪里,今天没见到。” 李乐水回答:“一早带人出去烧荒了” “噢,走我们一起也去凑个热闹。” 待李乐水等黄合兴商号的三个主事的人到了田头,地头间几百个灾民正在做烧荒火的准备,陈第、古愚、于一城、郭廷等人都在其间。这烧荒火可大有讲头,要挑日子,倒不是选什么吉,主要是看气候,太潮湿的日子点不起大火来。一般选在秋收后或春天起风干了地皮时进行。这些日子没飘过雨,地面已经干透,打个火星就着,正是放荒火的好日子。荒火是分批分块烧的,陈第正指挥人在地界与地界之间打出三四丈宽的无草地带。不然荒火窜起来,控制不了,麻烦可就就大了。 李乐水刚到地头,陈第还在跟周围的庄稼汉们讲述往事,他也凑上去听 “……在关外,每年春天我们也要放火烧荒,但不像我们今天要开四条荒道,就开一条宽宽的荒道,把城堡隔开,然后就点火,那烧荒的大火可了不得,有时能整整烧上一个月。当然了关外烧荒,不是为了种地。那是怕春天城堡周围草太旺,让南下的鞑子们有给马匹吃的草料……” 这时,陈第见到了李乐水三人,他也就收了回忆的思绪上前打了招呼,黄大掌柜客气的说道,你老继续指挥,甭招呼我们,我们这些生意人也就是过来瞧个热闹。这时候,第一块地的荒道已经开出来,陈第也就下令放荒火。 早做好准备的灾民在两个处上风的地脚上点起火来,茅草窠子哔叭哔叭烧起来了。一片荒火发出奇异的光彩,火光在空中里拼画出妖艳的图案。一簇簇火团犹如红毛怪兽,向四周张牙舞爪地进攻,火舌在空中一吐一缩,无情地把一片一片草地吞食进去。东风垂青,荒火乘着风愈加抖起威风,一时间烟火腾空,四外纷飞。草丛树丛中那些栖息的野兔,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也被这怪兽般的火舌逼迫的到处逃散。突然,在火线就将逼近的一处草丛中蹿出出一个人影来,较为娇小的身影飞快的向外围奔去。 这一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负责警戒的于一城很快从愣神中清醒过来,他一挥手,在就围在烧荒地方四圈的官兵收缩防线,很快就将这个人捉到众人面前。 这是东番人。李乐水第一次见到东番人,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黝黑的小个子男子,赤露着上身,肩背上的肌rou还很健壮,全身上下,只有在胯下围了一圈丁字型的布,带着藤条编制的帽子,帽子上插着山鸡的尾羽。脖子上挂着一圈用动物牙齿串起来的饰物。这个人被人围在人群里,却显得不十分慌张,在李乐水打量他的同时,他也上下打量着李乐水。 这时候,陈第也在士兵的拥簇下来到近前,他伸头仔细看了看那个东番人,试探的问道:“大弥勒?” 那东番人张口笑了,说道:“陈头人,是我”。 这东番人一开口,李乐水和周围的人都惊讶万分,有人低声嘟囔着:“亻因娘仔的真稀奇,这野人也能讲闽南话”。 陈第和这个会将闽南话的野人交流一番,才给大家介绍,这个大弥勒是附近大员社的头人,在陈第随沈有容来这里征讨倭寇时,这大弥勒曾经带领族人来慰军,所以陈第认得他。 陈第向大弥勒解释了此次移民的目的,大弥勒长舒了口气,说道:“这些日有人在我们社的猎场打猎,所以我就跟踪过来看看。既然是陈头人带的人,我就放心多了” 陈第道:“我们倒不是全待在此地,这几天我看了地形,应该会往东往北扩展,再建五、六个寨子。”大弥勒道:“再往东就是新港社的境界了” 陈第来了兴趣问道:“说说这新港社”。大弥勒说道:“这大员附近有四大社,我们大员社是个小社,只有五六十壮男,除了我等几个小社外,北部还有四个大社,依次是麻豆社,萧龙社,新港社和目加溜湾社。”其中麻豆社最大,有2000多壮男,目加溜湾社,萧龙社各有1000壮男,而新港社最小,也离此处最近,只有400壮男。”陈第拈须又问道“这新港社和我们汉人有没接触过,好不好打交道呢?” 郭廷在旁边插嘴道:“这新港社我去过,他们经常和我们汉人做交易,他们大长老的儿子布昆我就和他接触过。” 大弥勒说:“不错,大长老打老里有一男一女儿,新港社人特别喜欢你们汉人的布匹。应该可以和他们打交道。你们再往西面去放火就会到了他们地头,最好还是和他们打声招呼” 送大弥勒走后,陈第对众人说道:“看来是要会一会这个新港社,我们要往西扩土总需要过新港社这关,即便是先礼后兵也要走这一趟。郭廷和他们有过交往,要不你走一趟。” 郭廷挠了挠头,说:“去新港没什么打紧儿,只是我不太会说话,去了也没有什么用。最好黄和兴号的掌柜的们有一位,” 李乐水明白郭廷的意思是他在这些人里是个小人物,说话没什么分量,最好有人陪他同去才行。李乐水发觉周围的人都在望着自己,知道这差事又是非自己莫属了,知趣的接过话来:“既然如此,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和郭大哥走这一趟吧。” 按照郭廷的估计,新港社距离营寨大约有二十里地。陈第,于一成率八十人士卒和一队移民送出了十里远,并驻扎在十里处警戒,以防不测。于一成把一杆烟花亲手交到李乐水的手上,嘱咐道:“兄弟,千万小心啊,万一有啥苗头不对,就往天空上放烟花,哥哥我马上杀进去救你。” 郭廷在一旁笑道:“于大爷也别太担心,这东番人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可怕。他们又不吃人。” 陈第把李乐水拉到一旁叮嘱:“要谨慎,勿与人冲突,不论成败都速归。我让于校尉在此处接应你们。” 李乐水点头答应,又让郭廷扛了一匹布,作为给新港社的见面礼,离开众人往东北走去。 前方的树林没有人开辟的路了,李乐水等三人只能顺着鹿群踏出的小路前进,大约走出七八里路时,忽然从旁边树林里蹿出一只野鸡来,这野鸡先是站在路中呆呆的望着来人,带李乐水等稍微走进时,又扑腾这翅膀从树林里飞走了。 走在前面的李乐水,架起双手,虚拟的做了个瞄准的架子,口里模拟“砰”的火枪声。然后边走边回头冲郭廷一笑,说:“若是手上有一把火枪,倒是可以打一只……” 李乐水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脚下一踩空,只听“咯吱――扑”的一声,他从地面上跌进了一个陷阱里。 李乐水被这突然的下坠摔的不轻,他扶着土墙,勉强站了起来,还好除了浑身上下很痛,并没有受伤。他四处望了望,这个陷阱显然是为了捕鹿用得,为了防止鹿从陷阱里跃入,挖的深而陡。这时侯,郭廷也从陷阱边上伸出头来,冲下喊:“李掌柜,你没事吧。” 李乐水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但嘴上还很硬气,回答道:“擦破了点皮,没啥事” 郭廷看了看这陷阱,放弃了直接拉李魁奇出来的企图,对他说道:“李掌柜,你别着急,在下面担待点儿,我到周围找找,砍几根树藤再拉你上来。” 郭廷离开去找树藤了,走了快到半炷香的工夫还未见他回来,李乐水头皮开始发麻了。这样的场景在前世的恐怖电影中时常看到:一小队的冒险者在某个空间内因为种种变故而走散开,逐个被隐藏在阴影中的或异形或怪兽或变态杀手一一消灭。李乐水是越想越怕,不由的抓紧了手中本用作手杖的木棍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正在李乐水疑神疑鬼的时候,陷阱口露出一个野兽的头来。一双铜铃大小的黄色黄色眼睛正盯着自己,李乐水定睛一瞧,吓得是连退几步,差点坐到地上,惊呼一声:“狼”。
这只被李乐水称为“狼”的猛兽,似乎也被这一声惊叫激怒了。他呲着利牙,竖起尾巴,沉腰做势就要向李乐水身上扑过来。 在这紧要关头,树林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奇怪的事情发生,这野兽听到这口哨声,居然温顺的搭着耳朵趴了下来。 郭廷的脑袋又出现在陷阱口,李乐水才放下心来,和郭廷同时出现的还多了一个年轻的东番人,和大员的头人大弥勒相似的头饰,身上却没有大弥勒那么环保——穿着见棉布衣服,这个衣服在汉人男子的身上会显得花俏,但在他身上却很合体。 郭廷在旁解释:“李掌柜,真是运气,刚好碰到了这位新港社的出来打猎的布昆兄弟了,这就救你出来” 郭廷和布昆用树藤把李乐水拉了出来,李乐水刚刚出了陷阱。那头“狼”又弓着身站起来,身上毛都倒树起来,李乐水吓的倒退了几步。 那布昆蹲下身来,用手抚顺那“野兽”身上的毛,对着受到惊吓的李乐水说:“别害怕,达洛特很温顺的,不乱咬人。” 这个达洛特很知趣的低呜几声,李乐水由惊吓和刺激而停转的大脑这才算回复运转,他又打量下那头野兽。嗯,这个灰黑色皮毛小牛犊大小的动物,或许真的是狗吧。 有布昆带路,剩下的路就舒服多了。很快他们就来到的新港社的村舍中。新港人的村舍多是用竹子,木和茅草建成,先堆土打好地基,再用竹子、木头结成椽桷,也就像现在的钢筋骨架一样。然后剖开竹子,用竹片编成竹墙,再将茅草编织成两大扇,两扇有中间竖立起大梁。茅草造的屋檐超宽出地基四米左右,远远望去,造好的房屋像一个倾覆的木船,宽六米多,长足足有十米.以上。这样既既避烈日又遮暴雨,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不可不谓用心良苦。 很快,三位长老和李乐水一行在布昆家见面了,新港人的房间内十分简单,每一户就一间房,全家都人就住在里面。前后门是相通,房内的中间摆着一个一米多高的台子,这就是新港社人房间内的唯一的家具了。 众人就围着台子席地而坐。三位长老都不会将汉语,全靠布昆翻译。李乐水,先呈上了那匹布作为见面礼物。然后直截了当的把移民的事情说了一边,并告诉三位长老,他们需要土地,并愿意以合适的方式从新港社人手里换取。 三位长老对白送来的布非常欢喜,对李乐水的要求则交头接耳了一小会儿。对于以打猎游耕为主的新港人来说土地并不是很矜贵的东西,很快就进入了实际的讨价还价阶段。郭廷和李乐水用番汉语言交杂这一番争论,双方敲定了界限和价格。郭廷偷偷的告诉李乐水,他们用了二十匹布换了接近十五六里的地。李乐水怕事情有变,要求新港人派人回访,以便共同标定边界。这请求,也被三大长老一口答应。 这个局面皆大欢喜,主人端上鹿rou和米酒招待客人。在席间,大长老打老里问李乐水这次移民来了多少人,李乐水稍作隐瞒的告诉他大概会是你们社人数的两三倍吧。打老里闻言,脸色稍微一变,转过去和另外两位长老用番语交谈。很快,布昆也加入交谈中,说着说着两人声音越来越大,父子俩居然吵了起来,屋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李乐水见状,忙以要回去回复消息的理由告辞,打老里父子这才停止争吵,起身相送。在回来的路上,李乐水问通番语的郭廷他们在争吵什么?郭廷答道:“大长老听说我们人多,就和其他两位长老商议,要和我们结盟共同对付萧龙社,布昆却插话反对,说我们终究是外来人,不愿意借我们的手对付萧龙社,而大长老就骂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却不能站起来为社里挺腰,日后怎么把长老位子传给他。就是这些。”李乐水听罢,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①现台南盐水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