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炼丹(魏天爵)
装神弄鬼骗人混饭吃得骗子本身往往也对怪志乱神的事情深信不疑。这些天来,魏天爵一直心神不宁,两个眼皮都跳个不停,一会是左眼,一会是右眼。人们常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眼睛的眼皮同时跳的是福还是祸,这种不靠谱的征兆让魏天爵心里有点乱。 他不禁想起来,这一年来自己在福建的运道确实有点乱,就想坐海船一样,一会儿被推上浪尖,一会儿又被抛到谷底。三月间,在天妃宫前,盯住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他化了好多心血布局,眼看这个小娘子就要上钩,到时候保不定是财色双手,却未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毛头小伙,不但拆穿了他的骗术,坏了他的好事,还把他灰头灰脸的赶了出去。他正准备垂头丧气的离开海澄县时,却又意外的在月港撞上另外一条肥羊——海澄县的税役林宗文。 魏天爵的师父传给他的几套本事中,最好用的两项,一是画符,一是炼丹。画符都是些小伎俩小骗术,正如当初他在王县丞家所表演的那样,常常可以拿来吓唬那些对鬼怪神佛十分虔诚的良家妇女。但是炼丹,就不能完全说是骗术,不论是他师父还他自己都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功夫,他的那些“仙丹”固然不能达到他吹嘘的,长生不老,益寿延年,起死人,rou白骨等等神效,但是有两种药丸,他还是有把握的,一种是害人的毒药,一种则是用于房事的****。 他能钓上林宗文这条大鱼,完全靠的是丹药的本事。这个林宗文这些年在税役的位置上捞了不少钱,发了大财,光小妾就娶了了五六房。但是林宗文却有隐疾,是个银枪蜡头的货色,在外面的威风,在妻妾们的床上却抖不起来。 魏天爵察言观色,很快就摸清这个林宗文的底细。他照例装神弄鬼了一番,然后有塞给林税役几粒****。同时魏天爵本人也是花丛老手,又教了林宗文几招房中术。这个林宗文回到家中一试,竟找回了男人的雄风。自然把魏天爵当成神仙供奉着。 没过多久,魏天爵跟着林宗文来到福州,据林宗文说,这是要给他引见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若是被这位大人物看中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魏天爵嘴上虽说,世外野人,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但心里却是百抓挠心的痒痒。 林宗文虽把话说在前面,但是几日来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把魏天爵一个人丢在可客栈里。今日,魏天爵正在独自烦恼自己此番福州之行是喜还忧的时候。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来到客栈找他,告诉他,林爷叫他到高府一叙。 魏天爵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明白林宗文所说的大人物就是在福建跺一跺脚,八闽都得颤三颤的矿税大太监高寀,当下他是又喜有忧,喜的是自己如果攀上这个靠山,那真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忧的是人家高太监可是皇上身边的人,见过大世面。自己的斤两能不能玩得转还很难说。 他整理下头上的青布唐巾,有上下打量下自己,见身穿一身皂布道袍,腰间系着描边黄丝绦,足上蹬着一双穿净袜麻鞋,项上挂一串金刚子的素珠。上下没什么不妥。魏天爵又把紫金葫芦和桃木剑别在腰间,让家丁提着自己锦囊行当,自己手腕上搭着手一柄棕榈拂尘。器宇轩昂的跟着家丁奔高府而去。 进了高府,来到大厅,林宗文早等候在哪里,把他引进给厅中的高寀和周范之,颇有几分忠厚相的高公公在魏天爵眼里十分和善,倒是那个卧蚕眉,三角眼的师爷周范之,口上虽说什么久仰仙名的客套,目光里却难掩几分寒光。魏天爵提醒自己对这位要小心提防。 一阵寒暄之后,几人主宾落座,高寀先用老公鸡般的嗓音问道:“不知魏道长在何处修行。” 魏天爵把拂尘从左臂换到右臂,拱手向西北方向一举,说道:“算起来我的石城应是江西龙虎山正一观,只是我自幼未入观修行,十多岁那一年被巧遇仙游恩师,被恩师相中,服侍在其身边,后来恩师被先帝征召,当时我道行尚浅,未能随行。被安排在深山潜修,近年才出山云游。” 高寀来了兴趣,追问“原来尊师曾被先帝征召,不知尊师是何方高人?” “说起尊师来,在座的各位都可能有所耳闻,尊师就是靖微妙济守静修真凝元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姓邵名讳元节。”魏天爵把字号曝出来后,厅上的的众人都吃了一惊。邵元节是龙虎山正一观中有名的得道高人,在嘉靖年间,曾被嘉靖多次请到宫中炼丹作法。靖微妙济守静修真凝元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也是嘉靖帝钦封于他。 魏天爵这番话当然不是真话,他的师父确实和邵元节有点瓜葛,但不过是当年在宫中服侍邵元节的一个小道童而已。魏天爵把充其量算是自己师祖的邵元节称为师父,自然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之范闻言有点半信半疑,试探的问道:“我听说邵天师进京见驾是嘉靖二年的事情,剧今天已经是近八十年前的事情,看道长容貌不过三四十岁而已,道长所言拜师还在邵天师进京之前,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 魏天爵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似乎周之范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幼稚。林宗文在旁边抢白:“我说周师爷,你就是rou眼凡胎,魏道长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那是人家驻颜有术,人家在山中修行就有两个甲子了。” 魏天爵淡淡地接口道:“食谷者,智慧聪明,食rou者,肥泽不老,食芝者,延年不死;食元气者,地不能埋,天不能杀,贫道在山中已绝粒六十余年,别说荤睲,连五谷也不用,每日只要来点鲜果就行了,每日吞云吐雾,不知日月。比起世上之人,自然不见显老。”他前面引用了一段是神农经,辟谷服气本身也就道家养生之学,不由得人不相信。 高寀一摆手:“魏道长,此番出山云游,定是修行已成”,于是就把当初他和周林二人要用毒药害人事情托出,却隐去了要害的是谁。最后他问:“听说道长有良药杀人于无形,可否让我等见识一番。” 魏天爵对自己的毒药还是很有把握:“杀人于无形的丹药,贫道倒是有不少,只是不知公公是要看慢药,还是要看烈药?” “何为慢药,何为烈药” “慢药者,药性来的慢,需要连续十多贴下来服下去,才能腐血消骨,烈药者,则不同,一剂下去,七步之内立毙。” 高公公咯咯一阵阴笑,“慢药见效太慢,一时试不出来,就先找个活物,看看这烈药吧。”说完,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脸色一变。最后他才用手一指屋檐下,说:“就用这个畜生了。” 屋檐下的趴着的是一只波斯猫,浑身很长的白毛,一只眼睛是蓝色,一只眼睛是黄色。此刻它正趴在那里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就要降临到头上。 周之范面色有点犹豫,他低声提醒了一下高寀:“这只猫可是绮兰夫人心爱的宠物,如果把它毒死,恐怕夫人会很伤心,不如我叫下人到厨房中捉只鸡上来。” 高寀冷冷一笑:“不必了,就选它了,不过是我用银子买回来的玩物,我要它生它就生,我要它死它就得死。”这句话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这只波斯猫,还是指的是他赎出来的小妾绮兰。周之范无言的退到一旁, 魏天爵让下人们取了一碗水,又戴上鹿皮手套,从囊中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他捏碎外面的腊封,把里面的粉末倒进碗里,搅拌一下,粉末很快的就融入水里,魏天爵又把这碗端到屋檐下,放到波斯猫的面前,这猫显然也是渴了,直起身来,三下两下把水舔干净。 一会的功夫,这只猫拱起身子来,背上的毛都树立起来,歪歪斜斜的走了几步后,倒在地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很快就咽了气。 一直都在旁边观察的高寀竟然拍起手来,笑道:“不错不错,见血封喉,名不虚传。魏道长你果然好本事啊!”
高寀叫下人把死猫丢了出去,转身回到了厅上,又让人换了茶,才开始吩咐:“魏道长现在就把你的慢药和烈药都交给宗文,怎么个用法,用多大剂量也要交待清楚。宗文你回去后就按我们预定的事情办,要办得妥当,不能有丝毫纰漏。至于魏道长你嘛,暂且就住到我府上,我还有好多事情要请教道长你。” 魏天爵被安置在高府的一处小别院中。他刚刚安置妥当,高寀就请他到了书房密谈。这一次,高寀屏退左右,只留魏天爵一人,高公公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先问道:“听林宗文说,道长精于炼丹术?” 魏天爵答:“其间侵染了六十余年,稍通此术。” 高寀不知与否的嗯了一声,反问他:“你可知我找你来要问你何时?” 对此,魏天爵早有准备,在他双脚跨进高府的大门时,就已经明白八九分了,刚才有从林宗文口中探到一些口风,对高寀的心事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世间之人迷恋炼丹术,无外乎两点,一是炼金求富贵,二是炼仙丹求长生。但是这太监显然和常人不同,他们的最大心愿既不是富贵,也不是长生,而是如何能重新成为真正的男人。魏天爵也早已经看出,这正是这位高公公的心病。 所以,魏天爵假装闭目掐算一番,然后眼一睁:“公公,是不是想问着锁阳重生之术?” 高寀面色一肃,紧问道:“敢问道长,这世间真有这锁阳重生之术。” 魏天爵故作庄穆道:“锁阳重生之术乃天地造化的奇术,当年恩师邵天师进京前怕奇术失传,写在一封锦囊中交付于我,我在山中苦心研究两个甲子,才有所得。只不过……”魏天爵一顿。 “只不过什么?”高寀果然着急的追问。 “只不过要炼这缩阳重生的仙丹着实不易,就以这炼丹的鼎炉来说,这鼎炉要分为,最上一层天炉、天炉需开九窍,这九窍就对应天上的九星,中间一次层是人炉。要开十二个门,而且门门要有扇,这对应着世间的十二辰,而下层则是地,又要开八达,对应大地上有八风。鼎炉每层又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金木水火土五行、八方、十二月、二十八宿,也就是说这鼎炉乃是参照天地乾坤而建成。烧炼的火候,更有讲究分阴阳二十四气、七十二候。这有这有丹药在里面运行一个周天才能采天地之精。” 魏天爵娓娓道来,说的头头是道,高寀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 魏天爵接着说:“缩阳复生之术,关键在于补阳。天下至阳之物莫过于黄金,黄金乃日之精,积太阳之气熏蒸而生。但其性大热有大毒,人若贸然吞之,必死无疑。而要缩阳复生之丹药,必须先用黄金炼炉,将黄金中的日之精转入鼎炉之中,其后再炼丹方可成,这炼炉所需要的黄金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咳,难啊……”魏天爵故意摇了摇头。 “黄金,魏神仙莫要担心,”高寀竟然改口称魏天爵为魏神仙。“我马上告诉周师爷,一切炼丹支度由魏神仙你吩咐。只要能练成丹药,花费多少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鱼上钩了,魏天爵心中暗自欢喜,那日之精的黄金转入鼎炉是假,最后落入自己腰包才是真。他突然想起师父当初叫他的一句话,人都会有贪念,有贪财,有贪色,有贪长生不老的。只要抓住他们的贪念,在精明能干的人,也会变得如猪一样糊涂。而这个高公公的贪念就是想重新长出鸡{吧}来,魏天爵决定利用他这个贪念为自己狠狠的捞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