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玻璃 (李乐水)
李乐水一只手拿起车上的一块碱砖,仔细端详了下,这块碱砖被压制四四方方,白里乏点黄。接着他用拇指和食指从碱砖上捻下来点粉末来,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涩得发苦。李乐水暂时没有其它手段加以检验,凭直观上看,这应该是碳酸钠。 黄明佐一直紧张的望着李乐水,见他未言语,皱起眉头问:“怎么样,这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李乐水未知与否,反问他:“这是哪里出产的?” “这口碱可是关外的,从塞上的张家口运过来的。因此晋帮的那伙人才叫他口碱。你说这东西关外有,我寻思着就是它了。” 李乐水点了点头,自己只是在地图上看到天然碱在宁夏内蒙一带储量丰富,不敢肯定在明朝有人开采利用。从各方面看这是制作玻璃需要的碳酸钠。 “能用嘛?”黄明佐不放心的继续追问。 “再重结晶下,应该可以用”李乐水自信的说, “咋摆弄是你的事情,你告诉我,我也不懂。但你说能用,我就放心了,这玩意儿一般人家也就用来洗衣服,用不了多少,你要这么大的量,可真难为我,我把整个福建的晋帮手上的货全包了,才凑了这几百斤来。下次再要,可得先和那帮山西人说好,也只有他们能从鞑子手上换回这东西来。对了硼砂也是从他们手上买的,放在车前头了。” “这些够用一阵了,而且如果没了我们从草木灰里也能提取应急。” “那就好,对了,窑砌起来没有,有希宗帮忙应该没大问题吧。” “希宗帮了大忙了,窑就在后院,已经建好了八成,希宗说最多再过三天就可以开窑生火了。大哥你要不要过去和希宗打个招呼。” “不”黄明佐摇了摇手,“还是不见的好,这样我在他爹面前也好搪塞。我就不等你们开窑了,先回泉州,那边烟草的生意还等我处理呢,对了,乐水,咱们烟草的买卖可是格外的好,你带回来些烟草只怕撑不到年底就要卖光了。这里有你主持,我很放心,过几日,你们开窑成不成,都别忘给我带个信就成。” 送走黄明佐后,李乐水叫了几个伙计把黄掌柜专程送来的口碱等原料搬到仓库。李乐水原本以为凭他穿越前的掌握知识,烧玻璃应当是很容易的事,但这真正实际cao作起来,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有着很相信的矿产地图指引,李乐水和林希宗也费了好大劲才在漳州县附近找到合适的石英砂,然后在找造窑用的粘土,订做坩埚,购买石灰和其他主辅料,这些繁琐的事情一路忙下来,花了近一个月才算是有点眉目,他很庆幸事先找了林希宗过来帮忙,否则单凭他一个门外汉,不知道要如何入手。 为了这个玻璃作坊,李乐水把李旦送的三百两银子全投了进去。又从账上支用七百两银子,凑一千两的本钱,李乐水和黄明佐商议后,在海澄县买了套宅子,用作作坊的用地,选在海澄县,一来是林希宗夫妻彻底远离林家,避免不必要麻烦。二来,这里离开采石英的地方比较近,日后备料也较为方便。卖宅子,购原料,砌砖窑,再加上采矿造窑的人工,七七八八下来,一千两银子已经花去了八百多两。对于李乐水来说,开窑变成了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事情。 把原料都放置妥当后,李乐水直奔后院。后院的工房里林希宗正在指挥泥瓦匠们砌窑。当初图纸上画的玻璃窑在这里已经具备雏形。主炉,储热室,退火通道都已经基本建好。 林希宗呆在工地上已经两天两夜,连日的cao劳使得他让他面色很差,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李乐水上前去劝他:”希宗,你都连轴转的干了两天了,回王家歇一歇吧,这里有我先顶着。”在海澄县,他和林希宗并未另找房子,都在王县丞家里借宿。 林希宗摇了摇头,几天的cao劳让他的嗓音有点嘶哑:“现在是最为关键的事情,你就让我回去,躺在床上我也合不上眼。” 李乐水明白他这说的也是实话,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自己也是整夜睡不着觉,见劝不动他,就换个问题问他:“那六个坩埚已经送来了,你看中用不?” “那是我找行家用最好的瓷土造的,拿来后我又让人在火上干烤了两天检验,一点裂纹都没有。“ 李乐水没言语,这些具体的细节,他还是很相信林希宗,他比远比自己更有经验。 这是一个伙计跑进来,告诉李乐水,王府有人来送吃的了。林希宗不愿意工地现场,李乐水只得自己先退了出去。 刚迈步进了前院,李乐水就看到春梅提着一挂朱红色漆饭盒俏生生的等在那里。 “姐,”李乐水对春梅还是一般称呼,“既然来了,怎不送到后院去?” “你们后院在建窑,哪里容得我们女儿家靠近,若是坏了风水,我可担纲不起,”春梅见李乐水到了面前,就自行进了客厅,一边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边答复他。 “哪里这么多规矩,男人女人还不都一样”李乐水确实饿了,也不等林希宗,先拿筷子夹了块鱼rou放在嘴里。回到这些日子来,在王宅,前前后后都是春梅在服侍他,两人的之间距离李乐水去吕宋前拉近了不少。 “你呀净瞎说,男尊女卑,男人和女人,一千年后一万年后也不会是一样。” 李乐水当然不能告诉她,不用一千年,女权运动就抹去男女之间的不平等。他把话题引到饭菜上,“这丰富的饭菜是你做的?” “是我和林家娘子一起下的厨,本来她也要过来送饭。我见她身上有孕,硬拦住没让她过来。“ “哦,真好吃。姐,过几日,我们玻璃烧出来了,我送你一个玻璃镜子,”李乐水狼吞虎咽的往口里扒着饭菜。 “真的?你可别骗我。”春梅闻言,眼睛一亮,她又盛了碗汤放在李乐水面前,“你且慢点吃,多喝点汤。” 很快,李乐水就吃完了,春梅给林希宗留了饭菜,把剩下的碗碟收拾妥当。临走前他对说:“林家娘子,叫我转告林公子,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累坏了身体,“ 李乐水艳慕的叹了口气,道:“到底还是有家室的人啊,有人惦记挂念着真好,“ 春梅听到这话,微微咬了咬嘴唇,向外走了几步后,突然回头对李乐水莞尔一笑:“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有人挂念“,后半句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说完她快速的扭过头去,加快脚步匆匆的走了。 李乐怔住了,望着远去的春梅窈窕的背影,心底泛起了一丝甜意。 不几日,玻璃窑已经砌成,林希宗把李乐水拉到一边,问了一个令他十分头疼的问题:“马上就要开窑了,到时候我们要拜那座神仙,好提前做准备?” 李乐水当时就傻了,抓了抓头皮发问:“大家都拜谁?” “那南来北往,各门各派可不一样,有拜雷公的,有拜雷公,造陶的拜宁封子的,我们林家拜玄衣神女和祖师林炳。但是这玻璃窑应该拜谁?” 李乐水抓抓头皮,瞎蒙了个自己熟悉的:“那就拜太上老君吧”。李乐水心想好歹太上老君也有个炉子,差点不会太远。 李乐水和林希宗,请人选了个吉日,斋戒沐浴趁机好好休整了一下被搞得非常疲惫的身体。待到了开炉那天,李乐水带着众人拜祭过不十分靠谱的太上老君后。就开始制造玻璃。 他们先把六个坩埚放在炉中,逐步加热,烧了两日烧得白热程度,然后往里面加入原料——精拣的石英砂,口碱,和石灰。因为多数带有点实验性质,李乐水在每个坩埚中放入的料比都不同。再两个坩埚里还分别放了硼砂,和观音土。 炉火设计很合理,在几个伙计的轮番鼓风下,玻璃原料开始熔融。在高温下,各个坩埚都开始澄清冒气泡,李乐水吩咐人们适当的搅动,使之澄清更为彻底。
当用铁丝从坩埚中取出的玻璃变成透明均稠的粘液后,李乐水林希宗就吩咐招募工匠徒第们开始吹制,又将一坩埚玻璃液取出倒在了特别制作的铸铁平台上,摊制平板玻璃。 所有的人包括指挥的李乐水都是第一次实cao,吹制出来的瓶器是形状各异,制成的平板玻璃也是厚薄不均。李乐水也不管这些把所有成品物件都放入退火通道中退火。 一天之后,玻璃成品完全冷却。尽管这些玻璃制品的形态大多都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加以形容。但李乐水对此并不在意,他挨个检查后,情况让他非常满意,除了一坩埚外出现了有晶体析出,玻璃失透外,其他玻璃都应该算比较合格,坚固透明,略泛一点草绿色。 保留几个还算不错的玻璃制品后,那些丑陋的玻璃制品都被敲碎,用作引料,李乐水又在第一炉的实验结果上,调整了配料。开始第二炉的烧制。 有了第一次经验,大家从容了许多。第二次的制品的卖相也还算让人满意。李乐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制玻璃总算是成功了。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又是连续几天没合眼了。趴在桌子上就呼呼睡着了。 配方成功后,林希宗还是展现了他作为一个工艺大师的艺术天赋,从镜子的抛光,镀膜装饰,到玻璃器皿的造型的调整修饰,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些活,李乐水插不上手,就完全交给林希宗处理。 望着这一个多月的辛苦成果,李乐水心中自有一番滋味,老实说这个玻璃作坊和他最初设想还有很多差距,玻璃窑只有一座,容量有限,产能也不高。破料,鼓风等cao作都还需要人工cao作,劳动强度很大。浇铸法生产平板玻璃限于工艺,幅面做不能很大,工艺流程无法连贯,铅玻璃和特种颜色的玻璃还无头绪。 想到这么多问题来,他头又大了。他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些烦心的事情都抛开,事情总要一步步的来,他告诫自己。 李乐水给林希宗交代了一下。自己揣着一块书本大小的镜子成品回到了王家。寻个没人的时候,溜进春梅的房里,把镜子献宝似的送给了春梅。 春梅喜出望外,像小鹿一样跳了起来“这么稀罕的玩意儿,真的要送我?“ 李乐水笑着,说:“答应的事,自然一点要做到。既然许给你的,自然要拿来送你。“ 春梅爱不释手的把镜子捧在了手中,左照右看。镜里镜外的人儿都肤如凝脂,红唇皓齿,相应成晖,李乐水在旁痴痴的看着。 春梅把玩了会儿,有点不舍但又很坚决的把镜子塞还给李乐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还是不能要,你收起来送给别人吧”。 李乐水急了,他把镜子举起来:“不过是面镜子,这些日子你忙里忙外照顾我,这是你应得的,你要是不收下,我把它砸了。” “小祖宗可别糟蹋物件儿。”春梅慌忙把它抢了下来。她把镜子抱在怀中,低下头又对李乐水说:“你知道吗?我听林家娘子说她以前也有一面这样的镜子,只有巴掌大小,就值十几两银子。你送我这么大一块镜子,还不知道要值多少钱,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会心不安睡不着觉的。” 李乐水笑了,“自己烧制得东西没这么矜贵,你要是觉得心不安也送我见你亲手做的东西好了。” 春梅想了想,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又从床边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来。把他交给李乐水手上,低声说:“这是我亲手做的,你收好了。” 李乐水把香囊收到怀里,刚要说些什么,窗外一声闷雷敲碎房间内温馨的氛围,春梅推开窗,只见外面乌云滚滚而来,天地之间顿时黯淡下来。站在她身边,也往窗外望的李乐水,不由担心的说,起风了看来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