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亲人
离开餐馆后白野并未直接回家,他拐进路旁的花店,从店里出来后沿着大道直行。 东湖综合医院 白野踏上楼梯,入夜后医院里人迹寥寥,清晰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内回荡,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小束瓣儿上带着水珠的百合。 走进病房,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月光照亮了半张床铺,女人瘦削苍白的脸像是透明的。 女人的名牌别在胸前,姓名栏里写着:叶语之。 床头柜上的粗瓷瓶里,原本的百合花已经枯黄,白野把手里新鲜的花束换了进去,淡淡的香味在房间里扩散。 “叶子姐,好久不见。”白野轻轻走到女人的床边。 他搬了凳子坐下,用满是老茧的粗粝手掌摩挲着女人苍白干枯的小手,把额头抵在女人的手背上。 “我会找到凶手的,我向你保证。”白野对着毫无反应的女人呢喃,那张清瘦秀气的脸在微微抽动,浓眉下的眼睛里阴雨密布。 夜风吹拂起窗帘,屋外有值班的护士路过,白野注视着叶语之的面庞,有些入神。 即使久卧在床,也依稀能从那张病怏怏的脸上觎得往日蓬勃的英气,她原本应该是一朵盛放的忍冬花。 这个女人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他心中和meimei白苗同样重要的人,没有她,他们兄妹不会活到今天。 十年前突发的那场灾变,他和白苗从废墟里爬了出来,满身伤痕,饥肠辘辘,两个小孩互相依偎着,周围的世界还在不断崩塌。 失去秩序之后,满是人类的城市比荒无人烟的沙漠更致命。 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哭号的人形四处奔走,简直是地狱。 他亲眼看见饿疯了的乞丐烹食婴孩。 一对年老的夫妇被砍死在胡同里,只因老头无意间露出钱夹的一角。 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惨装无以描述。 叶语之救了他们。 白野小心翼翼地起身,把女人的手臂掖进被子里,轻轻梳理着她有些散乱的长发。 “这里太孤独了,叶子姐。”白野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我和苗苗都在等你回来,她前几天还写信,说做梦梦到你,醒的时候枕头都哭湿了,她老是这么爱哭,你以前也总说我是个爱哭鬼,男孩子要坚……” 白野的嘴角在颤抖,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他把牙关咬得紧紧的。 再次静默地注视了女人片刻,白野转身朝门外走去,房门消无声息地阖上了。 灯光闪烁的走廊里,白野紧握着拳头,隐藏在衣袖下的肌rou铁一般坚硬。 短暂的见面却激起了他的戾气,愤怒在胸腔堆积着却无处发泄,让叶语之陷入昏迷的凶手至今还没有半点线索。 白野感受着在身体间流动的力量,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长,他回想起前天的黑拳赛场,以及以往的种种遭遇,每当危机来临时,就仿佛冥冥中有神灵附体,他的视线变得清晰,动作更加敏捷,每一拳都力破千钧。 他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然而还远远不够。 白野曾见有人只手撼动大楼,亦或是背生八臂将从天而降的雷电握在手中,而在堡垒城市之外,更是有数不清的诡谲之物。 他想起那位名叫特蕾西娅的圣女,她曾持剑斩下古龙的头颅,那天金色的龙血淹没了平原。 远远不够。 面前是波涛翻滚的海洋,而他手里连一把船桨都没有。 离开医院前他把拳赛的剩余奖金作为住院费用都交了出去,这笔钱还可以管一段时间。 看着钱夹里所剩无几的纸币和零星的硬币,窘迫感再次涌上心头。 黑拳赛也不是天天都进行,没有观众的门票和有悬念的赌局,钱也不能从石头里蹦出来。 meimei的学费还差很多,学校那边的截止日期已经很近了,叶子姐这边也需要钱。 下次比赛得想想办法。 ............... 白野在夜色下走了许久,此刻距离家门口已经不远了。 路灯下几只野狗蜷缩在一起,路旁的矮小巷子里横卧着许多无家可归的乞丐。 这是城市贫民窟,到处是用篷布和钢管搭起来的、勉强称得上的房子的小建筑,事实上只是比狗窝宽敞一点。 白野的家是一座破落的铁皮屋子,在贫民窟中堪称豪宅,这是他省吃俭用攒钱盘下来的房子。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三人住的屋子多少得体面一点,meimei已经长大了,而叶子姐比他们大了几岁,也到了找个男人结婚的年纪,他们仨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躺在一张被子里。 可惜这些都只是设想。 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漂浮。 阴云密布的天空,满地碎玻璃与纸屑,屋里一片狼藉,桌椅散落,四周影影绰绰,身后的人群聚在一团窃窃私语。
叶语之单薄的身体倒在地板上,衣衫完整,体无伤痕,却怎么也叫不醒,苍白的脸像是未上色的泥塑。 在那之后就是长达数百天的昏迷,查不出病因,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十分正常,医生们都连称怪事,最后只得诊断为突发性无反应觉醒综合征,也就是所谓植物人。 白野不能接受这样荒唐草率的诊断结论。 然而事件的调查毫无线索,贫民窟不存在监控,更没有所谓治安,面对麻烦人人避之而不及,无人理会他的求助。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接近半年。 不知不觉白野走到家门口,他把钥匙插进锈迹斑驳的锁孔,伴随着金属质感的开锁声,不大不小的空间在面前展开。 打开电灯,纤细的钨丝通电后散发出暖热的黄光。屋里向来收拾的很干净,为数不多的家具都被擦得片尘不染,陈设简单的房间在灯光中透露出几分温馨。 然而白野的眼神却像豹子一样警戒了起来,从踏进家门口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对面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白野的脸上,让他心里一阵发毛,锁紧窗户的铁栓掉在地上,周围是零星的木屑,窗户是被强行打开的。 他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淡淡血腥味儿,血腥味是无比危险的信号,虽说在这乱成一团的贫民窟里时常发生命案,但出事的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况且自己向来不随意招惹别人,统治街区的黑手党他也敬而远之。 白野缓步向屋内移动,半掩着的卧室门被风吹着发出吱呀的响声,一连串的血迹从卧室门口绵延进了黑魆魆的室内。 有人在里面,白野眼睛眯了起来。 他抓起灶台上的水果刀,把刀子隐藏在袖子里,肌rou和神经都绷得无可再紧了,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瞬间暴起。 他在脑海中迅速翻找可能的仇家,然而并无头绪,除非是有人暗地里跟踪,不然一般不会知道他的住处。 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丝呻吟。 白野皱了皱眉头,这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听着略有些奇怪,他身体紧贴着门边的墙壁,只露出一只眼睛,室内的视野一点点映入眼帘。 地板上的月光仿佛一层铺陈的细盐。 白野的视线沿着血迹一路往前,一直延伸到自己的床上,只见一只脚丫从被子里伸出,再往上是女孩光洁纤细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