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蔽芾甘棠
傅暖平时穿着打扮,向来都是有什么穿什么,值钱的衣物首饰都被当了拿去贴补善乐坊。 今日要进宫,与往日身为臣子去高阳殿见陛下不同,这回她仅是郡主,唯一有封号的郡主。 虽说这个名号也是看在父亲面子上给的,但现在也算是担起来了。 魏清桃亲自给她穿了一身酡颜金丝织锦裙装,与手上的红石榴手镯很是相称。头发梳成云鬟,钗上纯金宝石簪子。描好唇眉,点上胭脂。 身后的魏清桃夸赞:“不愧是我养大的姑娘,随便一打扮,都如此国色。” 傅暖对镜微微勾勾嘴角,却瞥着梳妆台上的“悦意红”。 天气渐冷,这宫里的茶梅倒开得极好。 后宫女官侍中李忻在负责为她引路。 “郡主殿下,咱们先去圣殷公主的寝宫请安吧,请随在下走。” 傅暖点头,又示意予沣一起跟上。 禧献宫在御花园西脚,倒也不远。 殿前摆着两尊大的琉璃花樽,宫里在外面修剪着花瓣。 傅暖进殿后按例行了礼,给林若斟茶问安。 林若见了她倒很是喜欢:“你看看这,模样乖巧的,早些时候见到,我定是舍不得让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应付着:“多谢殿下谬赞。” 林若叹了口气:“咱们为人臣子的,不论如何,都得以社稷为重,儿女私情什么的,都得往后放一位。在自己的规矩里,本本分分的,切莫学了某些没教养的小人。” 傅暖知道她骂的是谁。 她问道:“殿下,那我今天要做什么啊?” 林若这才想起正事:“虽说吧,你和叶琼琚都是非皇家所生的郡主,但是陛下向来对你们厚爱有嘉。尤其是你,陛下指定了你出嫁之礼必须都按公主的标准来。礼乐嫁妆那些事倒不用你去cao心,但是这后宫的娘娘们你总得问个安再讨个吉利什么的,尤其是皇后,她为你主婚。” 傅暖明白了:“那楚芳宫呢,用不用去做个样子?” 恰好此时斯颖找完东西进来了,三个宫女跪在地上举着盒子。 林若一脸不屑:“不用管她,在她那儿别说讨个吉利了,别沾染什么晦气就好了。” 接着,她向傅暖展示这些盒子里的名贵首饰和药材。 “本宫向来不爱身外之物,只是两颗雪山人参,还有这是玛瑙鎏金手钏,又命人送了些好的衣服绸缎去邵府上。” 傅暖起身道谢。 送完礼后,林若准备先领她去保月宫纯妃处。 在发现傅暖身边只有予沣一人后,便顺路去了宫女所。 “你看看你,身边就一个贴身侍从,这像什么话,好歹得有一个贴身丫鬟伺候着。本宫做主,你随便挑一个看的对眼的,日后就跟了你。” 傅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但是碍于林若的隐隐的威严,还是憋了回去。 宫女所的宫女,大都在做一些杂物,她们有的是刚进宫没被分配,有的则是上个主子殁了或不要自己了在这候着。 她看到了有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独自推着堆满了杂书的木箱,都没个人去帮忙。 “就,就她吧。” 斯颖立马前去传唤,那女子听说自己被俪敏郡主选去了,欣喜都堆满了脸。 但斯颖还是照例盘问了她以前在哪儿当差和家庭之类的事。 她叫康桐,以前在司仪局做事,因为太子朴纸一事受牵连被皇后调取浣衣局做苦事。说白了,皇后生气,又不好拿掌仪管素开刀,就把相关的宫女太监罚了个遍。今天又被总管公公调来运书,没想到恰好就被郡主选了去。 保月宫装潢朴素,倒也符合薛澈与世无争的性子。 她是林轩合的生母,但却不似林轩合那么活泼。 就在傅暖抬头的那一瞬,她双目圆瞪,盯着她盯了许久。 若不是林若提醒,她都忘了让傅暖平礼。 傅暖缓缓开口:“我听说,纯妃娘娘,好像是藉硕人?” 还没等她回答,林若突然咳嗽不停起来。 斯颖皱眉:“怕是又着了风寒,殿下,咱还是先回去歇着吧,郡主这边,等会儿还是让李忻来带吧。” 傅暖也表示自己没问题,林若便先走了。 薛澈面白唇红,好一副美人相。 她点破道:“你故意支走她?” 傅暖大方承认,又向她展示袖口里的白色粉末。 “敢问纯妃娘娘,何故盯着我看这么久?莫不是我长得像娘娘的什么故人。” 薛澈拿起手帕掩着鼻子,眼神飘忽: “像,也不像,乍一看挺像,细看了倒也如此。” 依着惯例,她挑了些首饰镯子赠予傅暖。 傅暖问道:“娘娘乃是武宗的亲meimei,从小也是习武的,为何总是身体抱恙?” 薛澈眨了眨睫毛,沧桑道:“入宫这么多年,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岁月催人老,本宫又怎会似从前一般。在这宫里,能好好活着,让我的儿子也安稳长大,也无他求了。恩宠什么的,总是有新人的。” 傅暖觉得她有什么秘密,还觉得这个秘密和自己也有关系,奈何没证据。 她的宫女的话里话外,都是娘娘身子不舒服要歇着,明白人都知道是在逐客。 在李忻带领下,便往延景宫允贵妃处去。 “郡主,这允贵妃,是二皇子殿下的生母,也是北靖的公主,宫里基本就皇后能压她一头。在陛下还没登基前就在王府当侧妃,算是宫里老人了。” 傅暖思索:“那岂不是很不好对付?” 李忻回复:“这倒不会,贵妃娘娘在偏殿设了个佛堂,每日都在里头诵经念佛,清心寡欲的。除非是有人秽乱后宫或者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娘娘会出来做个主。要不是这回北靖使臣来,皇上已经快三年没有去过延景宫了。” 见到了蒲守珂本人后,傅暖才打消了心中疑虑。 她容貌底子不差,却因为长期食素面黄肌瘦的。 待人也很温和,她知道傅暖喜欢乐谱,就特地将私藏了多年的一些失传谱子都赠给了她。 相比金啊银的,傅暖很是感动。 蒲守珂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恒都不比荼都,你嫁过去时,正值寒冬,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千万要多带些貂裘、手炉,修为再高的女人,身子冻坏了,都难补回去。北靖不比南郇,规矩礼数什么的,都森严许多,宵禁也是有的。不过,还好,你也算觅得了一个如意郎君,也不必过多担惊受怕。” 傅暖对最后那句话,有些不解。 她淡然一笑:“早些时候,安望楚与本宫也是见过面的。他告诉本宫,说你是他此生唯一愿娶的女子,如果最终也没能如愿的话,他此生宁可终老。他求本宫,多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能把你嫁给他。我知道,也许你并不心悦于他,但是,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何时握在自己手中过了呢?好歹,他对你是真心的,你往后的岁月,不至于太痛苦压抑。” 说到此,她的表情多了分无可奈何。 傅暖为自己感到惭愧,来之前,还觉得允贵妃扮猪吃老虎。 现在发现,二皇子的选择,也许真的与她无关。 薛澈为难的请求傅暖:“郡主,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 傅暖连忙道:“娘娘直说就是了。” 她拿出一张古琴的减字谱,这是一首《恨别离》。 “若是他日,你见到了北靖御候甘止,能否,代我为他弹一曲?” 傅暖答应了,自己又何尝不恨别离。 而蒲守珂,来荼都多久,就已然和心爱之人分别了多久。 临走前,她对允贵妃说:“娘娘,我很信任你,但我无法相信二殿下,如果可以,愿娘娘早日劝他悬崖勒马,在他掉进更深的泥沼之前。”
蒲守珂闭上双眼,她要是劝得动,就不至于整日吃斋念佛了。 从延景宫出来,傅暖心情很沉重。她发现,无论是纯妃,还是允贵妃,都是那么的不快乐。 她很害怕,自己将来,会落得跟她们一样。 李忻候着她:“殿下,接着,该去颐宁宫了。元淑妃娘娘,您原本婚约那位大人的姑母。她一直颇得皇上宠爱,甚至还被允许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后宫。” 这是傅暖最不想见的,可是魏清桃说了,但凡妃位和妃位以上的,都是必须见的。 不同于前二位的低沉,惠香打她进来,便一直挂着笑寒暄。 她也投其所好,直接送了她一把古琴。 这把琴乃是藉硕代子洧亲制,名为“不思量”。 傅暖诧异:“这可是名琴,娘娘真舍得送我?” 惠香很大方,直接让下人送去邵府。 这把琴,还有一把相配的笛子,也是代子洧亲制,名为“自难忘”。现在这笛子,在她的侄子惠子笙手上。 惠香的心思深,常人琢磨不透。 才聊了一会儿,永慈宫的宫女就来要人了。 “皇后娘娘请郡主过去,一同用膳。” 待她们走后,惠香立马换了张脸,拍了下桌子: “叶经雪真是喜欢堤防我,本宫会用行动告诉她,堤防了,也无用!” 永慈宫不愧是正宫,就是大气恢弘。 第二次在宫里用膳,傅暖依旧很拘谨。 皇后送礼都是按箱送的,基本上什么都来一点儿。 叶经雪这女人的城府看起来,不比惠香和林鎏浅。 她故意遣走了所有下人,然后说出了一句令傅暖意想不到的话: “本宫向你坦诚,巫蛊一案,确实有参与,但是,其他的谋杀,一概都和我没关系。” 傅暖眯眯眼:“和娘娘您无关,那您能保证和太子以及楚芳宫无关吗?” 她确实挺真切:“太子这个人,根本想不出那些复杂的手笔,他平时跟皇上侍卫说两句话,皇上都会起疑心,那些惧人司巫蛊,都牵扯到了私通他国,他怎么敢?至于林鎏,我也实话跟你交底,除了在支持太子方面我们一致,其他任何事情,都是这个疯子个人所作所为。她有没有干我不清楚,但是我和轩泽的想法都是支持你和惠子笙接管兵权,断断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 尽管她这么说了,傅暖依旧半信半疑。 “娘娘何故告诉我这些?” 叶经雪扶了扶额头:“不论是你,还是邵家,本宫都不愿意同你们交恶,若是你信我,也请讲这番话带给邵且莫和魏清桃。若是不信,时间也会证明本宫和太子的清白。皇上很器重邵宛之,这样的人,不能成为敌人。” 倒也有几分诚恳。 出宫后,明尔雅又请去喝茶。 她问他:“您和韶华jiejie,会成婚吗?” 明尔雅低头:“前些日子,她辞官了,远去藉硕,想去拜骆优南为师。” 这个消息,也不是很意外。 他给了她一个木盒,里面都是梁韶华自己研制的胭脂水粉。 “这些,都是韶华留给你的。” 傅暖道谢,看着他倒有不少憔悴。 明尔雅有些不舍:“你这一走,荼都城,可都会少很多热闹啊,你去了恒都,若是又闯出什么有意思的祸,可得写信告知我,让我乐呵乐呵。” 傅暖很感动,原来明师丞也是记念着自己的。 记念着自己的人,在这荼都,这么多。 自己记念的人,也都在这荼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