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施于中林
傅暖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方寸地里干着黄缇生交给她的活。 没什么难度,也不需要脑子。 把各种民间案宗全部整理出来,然后交给于大人,再转交刑部。 “傅暖在哪,我们受行役阁下行苑苑长田参所托,前来缉捕。” 门口来人确实是行役阁的银卫。 傅暖主动站了出去:“敢问几位,本官犯了什么事?还用得着动用行役阁来缉捕。” 为首的人一字一句答复:“偷藏藉硕巫蛊,图谋不轨,巫蛊乃明禁的秘术,来人,把她押回冰牢。” 傅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巫蛊,她连见都没见过。 甚至还有人直接去自己的书桌处搜查,找出了一些蓝皮故纸堆。 “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这些记载着cao纵巫蛊的书,也是你的地方翻出来的。” 人赃俱获,傅暖被押回了行役阁。 长这么大,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来行役阁。 “我要见我世伯,我要见程叔锦。” 田参等她许久,双手背后,冷冷道:“今日授书阁院卿范玥举报,你和徐望府上的一个书童,私藏藉硕巫蛊,居心不良,在他睡的柴房找到了巫蛊,又刚从你那儿,收获了cao纵巫蛊之术的书。即刻押入冰牢,严格审查。” 傅暖知道自己又被玩了,并且一定跟楚芳宫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冰牢,乃是行役阁地下三层,关押涉及情报的敌国暗谍和一些特殊刑犯的地方。 因为接触不到阳光,潮湿阴冷,得名冰牢。 她着急大喊:“田伯伯,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找我世伯,找我世伯救我。” 田参视若无睹,仍命人把她带走。 上听苑一部的惠子笙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不顾一切,争分夺秒地进宫。 太子正在院子里练剑,看到神色紧张的惠子笙,很是奇怪。 惠子笙撩开外袍下跪:“恕臣无礼,没有通报便直接来见您。” 林轩泽上前扶他起身,他却跪着不肯起。 他怅然若失:“先前您说,只要我肯加入您的门下,您就会保傅暖一生平平安安。” 林轩泽不假思索:“是啊,之前意向书的事情,本宫不就把她保下来了吗。” 惠子笙质问他:“今天范玥突然来行役阁举报傅暖,勾结徐望府上一个书童,私藏巫蛊,范家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手中的剑不知觉滑落,此刻林轩泽比他更加局促不安。 诬陷私藏巫蛊这么大的事情,从头至尾,他连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林轩举故作镇定:“你先回去想办法找到程叔锦,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本宫先去楚芳宫,问问姑姑到底怎么一回事。” 太子党搞出来的事情,太子本人却不知晓。 真是一个讽刺至极的笑话。 林鎏早就料到林轩泽会过来,坐在玉刻四扇围屏前候着他。 她手里拿着镶金瑶玉如意,整个人惬意的很。 “你是想来讨伐我吗?” 林轩泽一脸不情愿:“儿臣不敢,姑姑是长辈。只是儿臣斗胆问一句,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与我商量?还有,那巫蛊是怎么来的,这可是没有余地的死罪啊,万一诬陷不成,牵连到自己,得不偿失!” 金瓒玉珥,眉目如画,却清冷端庄。 林鎏微微一笑:“死罪?是吗?我林鎏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活罪,世间大事自古成王败寇,要出招就出致死的招儿,我从来不去做挠挠痒的小招数。” 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疯魔的话。 林轩举气的不想跟她争论,直接扭头离开。 身后的女人还不忘提醒他:“趁早放弃惠子笙吧,拉拢他,等惠香死了还有点儿可能。” 即使不再年轻,林鎏的相貌也衰老不到哪去。 反而越老,越有些蛇蝎美人的气息。 太子那边线索断了,程叔锦这几天也不在行役阁。 惠子笙心急如焚,恰与赶来的邵宛之相逢。 邵宛之气得手舞足蹈的:“你为何不阻拦一下,怎么能把人关进冰牢呢?” 惠子笙叹了口气:“行役阁三苑互不干涉,你以为我想吗?” 俩人聚在景胜楼,仔仔细细地把这件事情梳理了一番。 先是范玥,声称自己觉得徐望府上的那个书童身上有着奇怪的味道,怀疑是巫蛊。接着带人去搜了书童睡的柴房,果真找到了几个巫蛊。然后又怀疑傅暖和此事有关,因为她前几日在授书阁前救下书童。去上听苑禀报了白淳,白淳便派人去大理寺搜傅暖,结果还真找到了与巫蛊有关的旧书。最后理所当然,俩人都被关进了冰牢。 此事明摆着就是和修一手策划,但若是找不到证据,证明傅暖是清白的,那即便是程叔锦回来了,也难保下傅暖。 两人决定联手调查这个案子,顺利救出傅暖。 邵宛之问他:“你不是最讨厌傅暖了吗?为什么这么着急,她对你很重要吗?” 他抬头看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邵宛之不甘示弱:“那你放心好了,等她出来,就不是了。” 说罢,他便踏着轻功飞檐走壁而去。 两人分头行动,他偷偷潜入范家找线索,惠子笙则去询问傅暖。 冰牢。 不见天日,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 在这里不会有时间概念,就连饭时都不是定时提供的。 连空气都会刺骨一般,傅暖无法想象,那些一关就是十几年的人,是如何在这个黑暗寒冷的地方度日。 俞书蕴旧伤未愈,今天被抓的时候,范玥为了出气,又找人把他打了一顿。 他声音断断续续:“对……对不……起,我……又连累……你了。” 傅暖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愧疚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听到铁锁被打开的声音,有人来了。 傅暖以为又是白淳,不耐烦的吼道:“都说了,不是我。” 定睛一看,来者身如玉树,就连步伐都如此温文尔雅。 是惠子笙。 傅暖委屈:“你来干嘛,你一个刚入职的小官,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惠子笙从牢缝里递进去几瓶金创药,又指了指地上遍体鳞伤的俞书蕴。 他温声问道:“你们仔细回忆一下,跟这件事情有关的所有细节。” 顾不上那么多,傅暖先给俞书蕴上药。 每每涂上一个伤疤,俞书蕴都会紧咬嘴唇。 直到最后,牙齿上都沾了血。 惠子笙不忍心看,没想到范玥一个读过书的人,竟如此狠心,下此毒手。 擦完药后,傅暖眼神定在大门上,回忆道:“跟我在一个屋子共事的人倒不少,有些人我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我每天基本上就坐在书桌前整理一些案宗,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什么张大爷偷了前相好李大娘的鸡送给现相好徐大娘、什么何姑娘上街买胭脂觉得某某某尾随结果滴血验亲一查是自己失踪八年的亲爹……这些无聊的事情,只有一个案子,我觉着很蹊跷,想叫师父翻案,他说我想多了。” 惠子笙拿笔记载着她说的每一句话,眉头一皱:“什么案子?” 傅暖开始陈述这件奇案:“你别说,还真的跟范家有关系。报案人是一个已经出阁的年轻姑娘,她丈夫是入赘到她们家的。这姑娘吧,什么都好,长得也不赖,就是好赌成性,把爹妈留的遗产都拿去赌。她们家,刚好就在范家隔壁。有一天晚上,她赌完坐了辆马车回家,结果那马车夫是个文盲不识字,姑娘姓曹,他却把人放在了范府门口。刚好她那天也喝多了,会轻功,平时喜欢翻墙回家,误打误撞进了范府。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在自己家,然后诡异的来了,昨晚照顾她的人明明是自己丈夫,她却一直口口声声昨晚照顾自己的是死去的爹,还说昨晚在范府看见了一群脚不着地的鬼魂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非要去官府报案,可最后调查结果却是,她根本就没有进过范府,一直都在自己家,几个医官看了她,也声称是她天天饮酒把脑子喝坏了,就这样,不了了之的,结案了。” 最后她又补充了一点:“这些案宗在我师父黄缇生那里也有一份,还有,被查出来的禁书,估计是别人偷偷在我书格里面的,至于是谁就不好说了,人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收拾的习惯,做完事后绝不多逗留一秒,你查查有谁跟和修走的近,估计就是那人没跑。” 她说完了,惠子笙转而看向俞书蕴。 俞书蕴疼痛也缓解了许多,他用力撑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声道:“徐大人对我素来不错,那个柴房,是我主动去睡的,因为平日里要读书写字,怕打扰了别人,刚好有间废弃的柴房。我一般晚上都在徐府书阁里面看着藏书,白天是另一个人。我怀疑,那些脏东西,就是晚上有人偷偷放进去的,恰好范玥来抓我的时候是一大清早,我连柴房门都还没踏进,就被她的手下按在地上打,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惠子笙和上本子,向他们担保:“行,你们放心好了,我和怀弈一定会还你们一个清白。” 傅暖叫住他:“我世伯呢,他去哪儿了?” 惠子笙如实交代:“我也不清楚,他好几天前就出去了,我估计,他们就是抓准了时机,趁阁主不在,搞了这么一出。” 群雄涿鹿的局,正在逐渐展开。 邵且莫板着一张脸站在高阳殿外,心却烧成了一团火。 张公公拿着浮尘走了出来:“邵大人,进去吧。” 释帝卧在宽大的宝座上,悠哉地看着奏折。
“什么事啊?” 行完礼后,邵且莫依旧长跪不起。 “陛下,傅暖偷藏巫蛊,研习禁术一事,您信吗?” 释帝面不改色:“朕不信。” 但眼神倏地一变:“可是有人信啊。” 邵且莫不想和他过多的言论,黯然道:“陛下,暖儿自幼娇生惯养,这冰牢是什么地方您也清楚。既然您不信,就下旨把她放出来,之后的事,臣定调查的清清楚楚。” 释帝头都不抬:“行役阁不归朕管,涉及禁术,理应交给他们。行了,你也别插手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邵且莫依旧不依不饶:“您明知道程叔锦不在……” “哐当”一声,奏折被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你是在责怪朕吗?早点回去,朕不想说第三遍。” 见他态度如此冷淡而坚决,邵宛之心拔凉拔凉的。 入秋了,一切发展也如下乔入幽。 越不想来什么,越都接踵而至。 正值晌午,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 安望楚一身苏芳色锦袍,敲锣打鼓的,后面跟了一队的推车,来到邵府门口。 推车上都是上好的绸缎、金银珠宝、玉器翡翠…… 没错,他是来提亲的。他觉得,这件事情,只有自己出面,让傅暖嫁给自己,接着跟自己远走高飞回北靖,才能得到完美的解决。 府里就只有魏清桃一个主人,丫鬟烟媞正在伺候她用午膳。 本来就烦,现在更烦了。 魏清桃不顾烟媞劝阻,拿起一个扫帚就气冲冲地去找安望楚算账。 “你有病是不是?人在大牢里,你来家门口提亲,怎么?你想娶我儿子是吗?” 安望楚双手揣在怀里,连站姿都如此风流。 这回围观的都是女人,上到年轻姑娘,下到成过亲的大妈,把邵府外面堵得水泄不通。 他不急不躁:“人在牢里没关系,你把亲事应下,我就有理由去救她了。” 接着向她展示了自己一路的彩礼。 魏清桃cao起扫帚就是一顿乱砸。 “是吗?我可做不了这个主,这样好了,我送你下去见她爹,你亲口问问她爹答不答应。” 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不讲理,安望楚只得悻悻作罢。 而另一头,惠子笙和邵宛之都有了进展。 两人相约景胜楼,对好线索,再仔细勘查一些遗漏的地方。 冰牢中。 到了晚上,冷得傅暖缩成一团。 俞书蕴问她:“你害怕吗?如果我们就这么死了的话。” 傅暖摇头,接着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上面写着:除了惠子笙问话,谁来都说不知晓,包括白淳。 她解释道:“这是关进来的时候,田参偷偷给我的。你放心好了,那群人的马脚都露出来了。接下来,好好睡几觉,放心等,出去就能看见阳光了。” 俞书蕴闭上双眼,嘴角微勾:“真的吗?可是我好冷啊。你说,我这种人,真的有见到阳光的机会吗?” 傅暖凝望着他,安静的像只小鸡。 其实他长得还是挺不错的,长眉若柳,鼻梁高耸,如果他家境很好的话,应该也像惠子笙那般芝兰玉树,不必保守这么多的折磨。 还因为自己,被当作棋子使。 傅暖温柔开口:“其实,我从小父母都不在了。我父亲是一位新生将军,为了救洪被淹死,死后连个宅子都没给我留。我母亲,他们都说是一个小书童,生下我后便杳无音讯。但还好,我遇到的人,都对我特别好,把我当作他们的亲人疼。我很知足,也很开心,我就是觉得我是最幸福的人。所以啊,你看,老天爷给了我这么一个开头,都没让我饿死在路边,冲入河流。绝处,才能逢生。现在也是你的绝处,只让你撑过去了,一切都会阳和启蛰。” 俞书蕴眼角有泪,嘴上却笑了出来:“绝处……逢生……” 脚上拷着链子,傅暖只能爬到他身边,用手帕给他擦泪。 “对的,绝处逢生。” 一些伤口已经结痂,为了更快愈合,傅暖数着时间给他上药。 俞书蕴艰难的喘气以此消化疼痛和痒的刺激。 他声音很弱:“我还没问呢,你是不是叫傅暖?” 傅暖忍着不哭:“对的,我姓傅,太傅的傅,名暖,春暖花开的暖。你唤我曦白就好,晨曦的曦,白昼的白。” 俞书蕴又一次露出明朗的笑容:“怪不得,我一见到你,就觉得那么明媚。” 曦白普照,万物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