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施于中逵
怀春楼贵宾厢房。 林轩举坐也没个坐相,瓜子也是磕得一地都是。 安望楚进屋后,也见怪不怪了。 一个飞刀横插在了二皇子靠着的墙壁上,他没受伤,就是少了根头发。 安望楚这回没给他好脸色:“你老实交代,初武门刺杀一事,是不是你干的?” 二皇子吹了吹热茶,然后抿了两口,露出痛苦神情。 很显然,舌头被烫到了。 他招呼安望楚坐下来好好谈。 安望楚不吃他这套:“你要是偷jian耍滑,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林轩举眉目不同于安望楚那般顾盼生威,反而看谁都觉得含情脉脉的。 他抿嘴笑了笑:“贺熙恩你再清楚不过了,何必来问我?他又不是只跟我做过交易,楚芳宫的那位,和她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有多少,你比我了解。我既与你达成协议,有什么理由还多此一举搞这么一出,故意引你怀疑我。” 安望楚从没有如此冲动过,但是傅暖差点遇刺,给他的冲击过于大了。 惶恐渐渐消散,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对林轩举说:“你为什么就非要和太子争皇位不可,你是释帝的二儿子,生母还是北靖的公主,要什么没有,当个富贵王爷不好吗?就算假以时日太子继位又如何,你身后还有北靖皇室的支持,谁敢动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的。” 林轩举面容阴鸷起来:“富贵王爷?北靖皇室的支持?谁敢动我?” 他站起来,走到安望楚身后:“你扪心自问一下,我母妃嫁入南郇后,北靖皇室有来信过问过一句吗?她每日活得战战兢兢,身为贵妃,见到皇后的大宫女都诚惶诚恐的,皇后有想过放她一马吗?我八岁那年,她就敢明目张胆的在我膳食中下毒,要不是那个宫女贪吃当了替死鬼,我现在都已经在九泉之下了。我不争了,我放过林轩泽,那我问你,你能保证,让皇后和公主也放过我吗?” 见安望楚寡默不语,他仰天大笑:“我现在还有能和太子和修皇后抗衡的能力,你都不能保证北靖皇室对我百分百的支持,待我真的穷途末路的时候,北靖恐怕连我母妃蒲守珂的名字都忘得一清二净了。” 安望楚局促不安,犹豫了一会,才道:“允贵妃的事情,我回去会和皇上禀报的。” 二皇子坐回去接着嗑瓜子:“你随意。” 听到安望楚走后,傅暖庄重的从暗格里面走出来。 她笑道:“二殿下真是不拘一格啊。” 林轩举笑得比她灿烂多了:“诶,咱们做纨绔的,总得有个纨绔的样子。” 接着起身整理好仪容,拉着傅暖胳膊一同出去。 傅暖不解他是何意。 只见到了走廊尽头,便是一艘富丽堂皇的花船在等候。 林轩举伸手邀请:“走吧,郡主,您不是早就想坐了吗,今天就让本皇子带郡主走一遭。” 傅暖勾了勾嘴角:“荼都的事情,真是一样都瞒不过殿下啊。” 林轩举目光锐利:“那是,为人臣子的,这种小事就该帮父皇和太子殿下好好效劳。” 这掷千金才能登上的花船就是不一样,烛光微动,满是奢靡之息。 于梦秋早已在这主舱里头等候多时了,只是没想到,今天二皇子带了一个女子来。 这女子身着打扮也不简单,虽说衣容素丽,但是也能从纯白玉的手镯,从梳的单髻和钗的东珠明玉簪来看,估计是朝廷当官的。 干这行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要说男人找男人,女人找女人的事,又不是没有。 按老规矩伏在地上为两位客人倒酒,香肩半露不露的。 案几上摆满了林轩举最爱的五香瓜子,按他吩咐还做了堆糕点。 傅暖直言:“二皇子的生活好生令人羡慕啊,也不怕给太子抓住什么不检点的把柄吗?” 林轩举不慌不忙:“此话差矣,怀春楼的常客,一大半都是太子殿下的党羽,若真是拿这种事情来搞我,岂不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双手接过了于梦秋亲沏的酒,给了几张交子打点,便让她退下了。 林轩举边嗑瓜子边啧道:“真不懂你们,在我的地盘,还要防我的人。” 傅暖翻了个白眼:“你的人?你的人怎么不帮她把身赎了,让她天天在这种地方。” 林轩举双眸打量着她,讥笑她:“你看吧,你自己都有着偏见,卖艺如何?卖身又如何?卖艺的就比卖身的高人一等了?其实你自己心中,也是把人分三六九等的。” 傅暖自知理亏,便不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她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有关和修的所有事情。” 陶醉于船舱外的丝竹声中,林轩举闭眼抓了把瓜子儿给她。 “林鎏?那你问错人了,你世伯,甚至你邵伯父,都比我熟啊。” 傅暖学着他的样子磕了起来,声声抱怨:“他们要是肯告诉我,我就不会来问你了。” 林轩举问她:“你这是要跟我合作,加入我的麾下吗?” 傅暖精得很:“那倒没有,不然我问的,应该是您和安国师在交易些什么。还有徐殊乔的下落,你应该也知道吧。知道也不救出来,难怪了徐育泉不肯站在你这边。我是诚心与二殿下交友,既是友人,不谈国事,尽管聊些风花雪月。” 听到“交友”二字,林轩举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要问问他对傅暖的真实评价,那便是就像是自己的影子一般。 同样是为了保命而一副不问世事的纨绔样子,同样是心机深沉却装的与世无争,同样是因为被逼而走上万劫不复。曾经林轩举真的以为这人好对付的很,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不学无术还胸无大志。 但是那日共同出宫,他便发现自己猜对了邵宛之,却没猜对傅暖。 林轩举拍手叫好:“好啊,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说要和我交友的人,我敬你一杯。” 两人皆一饮而尽,干脆得很。 傅暖坦言:“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会成为敌人,但至少此刻,我们以真心易真心。” 林轩举变得深沉起来:“林鎏这个人,就是一个清醒的疯子。” “为何此言?” “她执掌国库多年,我不信父皇就没有扳倒她的想法,但她实在是太谨慎了,一点马脚都抓不到。她跟皇后,也是面和心不和的。两人绝对有一个共同秘密,否则绝对不会到现在都还没闹翻。她野心大的很,一直想要夺一个魂丹飞升,只可惜有心无力。我父皇登基第一年,便有传闻说林鎏杀了先皇全后宫的人,包括我父皇生母珍妃,虽说是捕风捉影,但我觉得,她干的出来。” 傅暖眉头紧皱:“也难怪她和贺熙恩一见如故。” 林轩举脱口而出:“什么一见如故,那是有利可图罢了。” 傅暖凑近他,小声道:“那二殿下也放宽心好了,我是不会与惠子笙成亲的,两将之后联姻握兵权,绝对没有发生的可能。” 以酒代言,林轩举拿银杯与她的杯子相碰,发出铮铮的悦耳声音。 回府时已经亥时六刻,傅暖听到隐隐约约的笛声,便去了屋顶老地方。 邵宛之一身湖白长衫,长发任风吹起,如光霁风月。 蟾宫在他身后,他恍若在瑶台。 傅暖第一次这么害怕,害怕他们有一天会分开,害怕他有一天会真的变得遥不可及。 借着微醺,她冲上前紧紧拥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脖颈处。 “吾爱宛之,吾爱怀弈,无论你以后变成何种模样,也一定不能放开我。” 邵宛之知道此刻不是黎云梦暖,而是真真切切的场景。 他诚挚地直视她的眼睛。 “吾爱暖暖,吾爱曦白,我们之间,只关风月。” 将她的手贴近自己心脏处。 “只要是我,就不会放开你。”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眨眼间还是两个梯子都不敢爬的孩童,那么多年,就像是一刹那的事情。 城外普青山。 又是邵宛之剑术突飞猛进的一天,傅暖极其妒忌。 华艺庆叫她放宽心,慢慢来总会进步的,邵宛之确实是个例,不能与寻常人比较。 安望楚在一旁看戏,但是身为至境高手的他,早已观察出其中端倪。 一等之上,神宗之下,还有着三个品级的高手——无品、至境、天极,这三类人少之甚少,尤其是天极,一只手数得过来,每一个品级之间,想要突破,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 “小曦白,你要是早点醒悟的话,还是乖乖过来拜我为师,跟华艺庆能学到什么。” 华艺庆不满:“怎么说我也是个二等高手,教他们俩绰绰有余。” 安望楚极为不屑:“山上那个练剑的,我觉得在练个半年,直接超过你飞升一等了。” 虽说是嘲讽,但也是实话。 傅暖真的累死了,果然没有天赋,强吃这一行的饭也吃不成。 但是,午饭还是要吃的。 她跟华艺庆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去街上买点东西回来给大家吃。 授书阁前极为热闹,甚至比那日她在郭平充家门口说书的人还要多。 秉持着什么都要掺两脚的心态,傅暖也努力挤进人群。 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跪在地上,旁边还散落着几本典籍。 傅暖认出了他,他就是那天徐望府上打破杯子还受了伤的书童。 范玥一脸高高在上,用力踩着他的手,谩骂道:“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一个下人,一个给人做事的奴才,还敢进授书阁偷东西。” 少年咬牙忍痛,仍坚持道:“我、没、偷。” 范玥正想着直接上手给嘴硬的他一个教训,却被傅暖给拦了下来。 “他怎么了?授书阁的书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凭什么他就不能拿?” 又是傅暖,上次的账还没跟她算。 范玥嚣张的端量她:“授书阁,是专门给达官贵族子弟借书读书的地方,他什么身份?怎么,傅郡主就这么喜欢和一些不入流的贱民搞在一起吗?本官身为授书阁院卿,有责任将他赶出来。”
傅暖不跟她客气,一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讲究身份是吧,我身为郡主,你见到我,不行礼,这一巴掌便宜你了,我官衔正九品,你一个从九品,还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罚你,算我慈悲了。” 说罢,她就要拉起地上的俞书蕴。 范玥不肯罢休:“好啊,郡主真要用身份压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授书阁的规矩就在那儿,郡主有意见,大可去找皇上。这人,你要带走,先过了我这关——” 傅暖直问:“你想怎么样?” 正中范玥下怀,她抿抿嘴:“听闻傅郡主开始习武了,那好啊,我们就来比武,在两侧画上界线,谁先出界,谁输。” 其实傅暖还是很心虚的,毕竟范玥师从鞠寺央,也有个六等功夫在,而自己,能打过她,才叫怪事了。 可是民众的呼声实在太大了,齐刷刷地在那儿喊着“比武”。 傅暖在想这帮人为何一天到晚那么闲,街上有个啥事儿都跑来看。 小厮画好界线后,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范玥知道她的斤两,四下活动着筋骨,只望好好收拾她一番,出一口恶气。 俞书蕴刚才被打过一顿,一瘸一拐的走到书阁高门前柱子旁,靠在上面休养。 一声锣响。 范玥站在原地不动:“让你几招,免得说我欺负你。” 傅暖回忆着华艺庆教给自己的那些招数,悉数用上,对范玥出击。 只可惜,她连身体都不待移动的,悉数躲过。 群众给喝了个倒彩。 “吁~” 范玥按着手指,杀气腾腾地朝她走去。 先是纵身而起一记飞踹,她便重重倒地。 俞书蕴看明白了,她们实力悬殊至极,傅暖根本不是范玥的对手。 傅暖不甘心,起身反击。 又被她的一个又一个勾拳打出了血。 范玥没有立即把傅暖打出线外,她想多玩一会儿。 众人都喊着叫傅暖投降,就连俞书蕴都大喊叫她放弃。 她摆摆手:“武将之后,哪有投降的道理。” 艰难起身后,她急促呼吸着,调整状态。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此时有着巨大能力,一股真气在体内聚集。 一个推手,范玥便被强大的力量推出界线外,吐血昏了过去。 热烈的掌声响起。 “好!” 傅暖以为是自己开窍了,安望楚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她横抱起。 “是你帮的我?” “不然呢,你以为你还能一步登至境吗。” 俞书蕴捂着肚子,强忍剧痛追了上去。 安望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怎么了?” 他跪了下来:“小生俞书蕴,字甫蔚,待我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必报答郡主之恩。” 傅暖挣脱了安望楚,屈身蹲下,把自己衣兜里的钱都交给了他。 “好好治病,好好念书,我等着那一天。” 俞书蕴紧紧攥着那些钱,看见她磕磕绊绊的背影,泪流不止。 在漆黑的泥潭里面带了那么久,没有一丝防备,那束光照了进来。 只是,他现在没有抓住光的能力。 他目睹傅暖被一拳又一拳的打倒在地,却依旧不肯屈服。 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定要以命相报。 而那边,范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至境修为的真气之功,足以让她修为全废,武功尽失。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啊,那是傅暖,鸡都没杀过的傅暖,她怎么可能有修炼真气的资质……” 叶琼琚安慰她:“有人在现场见过安望楚,定是他倒的鬼。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杨唤眉,要不是后面公主告诉我并非如此,我差点一直被蒙在鼓里。” 范玥木然无动:“就算是安望楚的真气,但也是傅暖cao纵的,她能cao纵别人的,那她自己也有资质可以修炼。” 叶琼琚重重放下她的汤药碗:“别纠结这个事情了,能不能又如何,你快点养好身体,和修公主马上有别的事情让你做。” 一口又一口,在叶琼琚的敷衍喂药下尽数喝完。 范玥失神问她:“郡主,我们到底是在给谁卖命啊?” 叶琼琚一脸冷漠:“自然是储君,皇后娘娘是我的姑母,和修公主也是表明支持太子。定不能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出,乱了整个朝纲。” 好戏才刚拉开帷幕,一场又一场的阴谋诡谲,在荼都上演。 鱼龙混杂,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胜者。 殊不知,真正的胜者,什么都不做,就能cao纵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