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陟彼高冈
景胜楼。 文颜如肌如白雪,舞姿娉婷秀雅,稍作回眸便风情万种。 “乖女儿,爹娶她给你当娘怎么样?”杨金看台上看得入迷,还不忘嘴贫几句。 他一身靛蓝色银丝长袍,腰间束着镶碧锦带,还缀着一个羊脂玉,右手玉扳指、大金戒指一个不少,还戴着黄金玛瑙手串。 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有钱。 杨唤眉直接上手揪他耳朵:“要点脸吧你,再说了,人家名花有主了。” 他被折磨的痛苦至极,还是不服:“你爹我可是长年向骆优南重金请教这驻颜之术,这全荼都,有哪个女子不败倒在我的风姿之下。” 这话给坐在一排的傅暖听见,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在努力憋笑,还不忘讽刺几句邵宛之:“喂,杨唤眉他爹的自信跟你有的一拼啊,你和杨唤眉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抱错了。” 邵宛之懒得搭理她,翻了几个白眼:“他爹都一大把子年纪了,小爷我风华正茂,再说了,等我变老的那一天,就算不用什么驻颜之术,也照样美貌依旧。” 杨唤眉啧了几声:“傅曦白难得说了几句实话,那小子确实更像你亲生的,本小姐天生武界奇才,成为圣宗迟早的事,并且我不光能力优秀,还长了一张闭月羞花的脸,怎么看我都不像是你的女儿。” 傅暖、邵宛之、杨金:…… 邵宛之把头探向杨金:“杨伯父,您日入千金的,有没有什么路子,带带晚辈,将来为官了,死俸禄能有多少,给个渠道挣点外快。” 杨金瞅了他眼:“你小子够贪的啊,朝廷铁饭碗都不满足。” “过奖过奖。”邵宛之挠挠额头。 杨金若有所思:“你又不是我女婿,又不是我儿子,老夫作何要帮你。” 邵宛之能屈能伸:“虽然当不了您女婿,但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您当儿子。” 傅暖、杨唤眉、杨金:…… 台上演的欢喜,台下也一片叫好。 可就在此时,叶琼琚带着一帮衙门的人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叫停了歌舞。 “据百姓举报,景胜楼成日歌舞不停,影响了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并且这善乐坊也没有官府准许,为了换民众一个公道,以后都禁止在这儿吹拉弹唱吵吵闹闹。” 不管三七二十一,还开始砸起了东西,把客人都给吓走了。 还好有杨唤眉,她轻轻一跳,鞭子一甩,那帮人都不敢动了。 “有本小姐在,谁敢造次。” 挺直站立在木桌上,红色裙摆自然舞动,眼神一股子杀意。 叶琼琚不禁冷笑:“杨唤眉,你胆子大得很啊,在当朝郡主面前都没规没矩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的旨意,本郡主替人做事罢了,杨家现在,已经可以无法无天到这地步了吗?” 文颜如被眼前景象给弄懵,好好一支舞没跳完就罢了,场子还被砸了。 她声泪俱下:“那我请问郡主,这一进来就砸东西,是谁的旨意?” 叶琼琚满脸不屑:“本郡主做事,还要向你一个下三滥的戏子交待了不成?” 下三滥,戏子。 两个词都深深戳痛了文颜如的心,她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言唯气的不行:“叶郡主,话可不能乱说,做人做事要讲证据,这一条街上都是当铺,茶馆和酒楼,我一个江湖中人,好不易歇脚在这荼都做个生意,怎么还惹到官府了?” 邵宛之也开口质问:“要说歌舞不停,大可去把听月楼、怀春楼和全荼都的瓦舍都给查一遍,为何偏偏盯着我们?” 傅暖直接上前怒视她:“你记清楚了,你现在做的任何事情,有一天都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叶琼琚不假思索:“你放心好了,我还没有沦落到让你来教训我的地步,管好你自己。” 临走前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杨唤眉:“你就等着联姻去吧,得瑟不了多久了你。” 要不是邵宛之和杨金拦着在,杨唤眉非得上去给她一鞭子。 众人都在想最近叶琼琚吃错什么药了,邵宛之一语点醒梦中人:“皇后、太子、和修,没一个正常人,你指望她能有多正常,估计是昨天凉月祭晚宴发生了什么。” 杨唤眉还没消气:“什么东西啊她,现在就这么张狂,以后岂不是还要被她踩在脚底下。” 接着又警告杨金:“少跟太子来往我告诉你,那么瞧不起我们杨家,也别妄想从杨家得到什么好处。” 杨金见她那吃人的眼神,连忙点头,不敢说话。 众人都帮着收拾残局,傅暖要去找文颜如,被言唯拦下:“别去了,肯定在华艺庆那儿。” 处理完毕后,他们像蔫了的茄子般聚在一起,没精打采的。 只有杨金不一样:“多大点事儿啊,真以为我怕那群当官的?有好处拿的时候,他们个个见我比见了老子还亲。” 言唯嗤之以鼻:“刚才也没见你这么说,说到底,人家是丞相女儿,你怂了呗。” 杨金理了理外袍:“这话就不对了,言掌柜的,你也是做生意的,有来有往懂吧?没有好处的事,我还得罪一把子叶家,不划算的买卖老夫从来不做。” 环视了一圈,把乐师们都指了一遍:“言掌柜,没了他们,你这儿的生意估计也不会如往日吧,怎么说,考不考虑和老夫合作。” 此时的杨唤眉、邵宛之和傅暖都溜了,后二者生怕出钱的事情扯到自己,还是早走为妙。 最后,言唯同意了让这杨老爷子入股,杨金为她解决官府的事儿,但是以后景胜楼的茶叶、瓷器、陶器都必须从杨金那里进货。 回府后,杨金给管家拿了一沓交子,让他去把今日官府那几个都好好打点打点。 管家拍他的马屁:“还是老爷您英明,一石二鸟,不仅同时卖了两个郡主人情,这下子,整个荼都的茶业都被杨家控制着。” 他直接握在了藤椅上:“这景胜楼,早就觉得是个值得入手的好股,还好没被其他人抢了先去。行了,我也累了,让那帮玩意儿嘴巴放紧点。” 杨金能走到今天,除了家业积累和释帝当初的大力扶持,一大部分都得益于,他比他的父亲、爷爷,都更加不留情面且精明至极。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被叶经年给知道了,他闭眼叹气:“怎么说她都不听,固执己见,又给别人做了嫁衣。杨金这个老东西,就是个毫无底线的资本家。” 前面还能懂,后面给关叔听的一头雾水:“丞相,以后我会多加看着点郡主的,只是这‘资本家’鄙人不太懂?” 叶经年自己点燃了油灯,遣走了关叔。 他看着烛光发呆:“你们当然都不懂,我自己都快遗忘了。” 暖色照得他的脸更加枯黄没有生机,布满了褶子皱纹,岁月似乎对他格外不留情面。 和梁韶华约定好了放学后留下多写一篇文章,傅暖便让邵宛之先走了。 “喂,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找我了,凉月祭那几天约你,你也都不理我。” 鞠悦夷追上了邵宛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 邵宛之一脸的疑惑:“我都拿到钱了,干嘛还要去找你。凉月祭我有事啊,白天要陪我爹娘,晚上要和傅暖去庙会。” 鞠悦夷拧紧眉头,语气有些委屈:“合着你之前对我那么好,都是因为我会给你钱。” 这话听的邵宛之更加莫名其妙:“不然呢,没钱谁天天跟着你做那么多苦工,随叫随到的,你家下人好歹都要拿俸禄啊,我还给你吹笛子呢,你去景胜楼听,不点点儿茶水瓜果的,人家都还不让你听呢。” 鞠悦夷攥紧拳头:“所以,你其实一直都喜欢傅暖是吗?” “对啊,没想到你也能看出来。” 说完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脖子。 有理有据,鞠悦夷甚至找不到话反驳谩骂几句。 她扭头就跑,边跑边落泪。 只可惜邵宛之也没追上来,也不在意她为什么突然情绪大变。 书阁里,傅暖按梁韶华要求修改完了诗文。 趁梁韶华看她文章的空档,傅暖四顾张望。突然,她看到了一沓朴纸,不由得好奇:“这些是什么,朴纸这么贵的东西,不都是宫里用的吗?” 梁韶华弹了弹她小巧的鼻子:“你忘了吗?皇考前都要征求泰昀阁子弟为官的意向,这些不是你们节前才填的,晚上我还得拿回宫里。” 傅暖这下想了起来,自己选的是想去当个言官。 然而,这沓纸给了她另一个灵感,她非得好好教训一下叶琼琚。 于是,她故意支开梁韶华:“哎呀,jiejie,我突然肚子好痛,你去药房帮我拿点药来好不好,哎呀,哎呀……好难受,走不动了。” 梁韶华看她整个人瘫在桌子上,嘴里叫苦不迭的,便答应了她。 看人走了后,傅暖立刻从那些朴纸中找出了叶琼琚的,把她的意向从翰林院改到了兵部。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叫你天天得意,以后去兵部张老头那里,有得你好受,倒霉点说不定派你去军营。” 梁韶华急急忙忙地拿着一瓶药丸赶了回来,亲力亲为的喂到她嘴里,却见她嘴角有一丝诡异的笑:“你这孩子,不舒服还笑这么开心,傻了吧。” 是夜,林鎏审着泰昀阁今日交上来的意向书,却发现了叶琼琚的那份有些不对,明显的涂改痕迹就算了,意向还写的是她绝对不可能去的兵部。 “有意思啊,有其父果然必有其女……” 林鎏嫣然一笑。 第二天一早,傅暖偷偷和邵宛之还有杨唤眉讲着自己昨天干的“好事”,三人聚在一起,时不时发出几声大笑,在外人看来极为费解。 “傅暖,你给我出来,你完了。” 叶琼琚手里拿着一张朴纸,怒发冲冠。不顾一切,硬是把傅暖拖了出去。 剩下二人见状,想也知道事情败露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叶琼琚没有私自教训她,直接把她拖到了衙门,一大清早的就在那儿述状。 跟上去的邵宛之和杨唤眉也慌了,没想到她竟然来真的。 守卫也知道这几人来头不简单,连忙带着穿过了仪门,去到大堂。 大堂之上,黄缇生打了个哈欠,没想到一大早就有案子找来,还是两个郡主。 先是让叶琼琚说明来意,叶琼琚直接呈上了那张被修改过的意向书,斥告傅暖私自修改他人意向。 傅暖当然不会认罪:“冤枉啊大人,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说是我干的,也没个证据。” 叶琼琚冷笑道:“昨天就你一个人留在泰昀阁,大家都能作证,总不可能是师丞们改了我的意向吧,你为了那日景胜楼之事,为了那个戏子,故意报复我。” 黄缇生看着那张朴纸,左右为难,两边都不好得罪。得罪了哪边,他以后都不好过。 这才刚升官,就遇上这种倒霉事,黄缇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案板上。 傅暖为自己辩解:“大人,昨日我是留下来,但后面我肚子痛,就走了。梁师丞可为我作证,并且我根本不知道意向书放在哪,这么重要的东西,岂是人人都可以找到的。” 见黄缇生迟迟不肯定罪,叶琼琚直接喊道:“黄大人,这办案向来要公平公正,眼下证据确凿,她迟迟不肯认罪,依我看,直接上刑逼供得了,不给她点教训她那张嘴是不会松的。” 这下子邵宛之也急了,连忙跪下:“大人,不可啊,就凭一张纸和片面之词,算什么确凿证据。” 围观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免费的好戏谁不爱看。 叶琼琚面向那堆提着买菜篮的百姓:“诸位,擅自修改他人意向书,按太祖法律,是要判个三五年的,可眼下,这犯人仗着自己是郡主,为所欲为不肯伏罪。请诸位,还我一个公道。”
“是啊,这证据怎么样也摆明了。” “太可怜了,意向书被改了就算了,还讨不到个公道。” …… 眼见场面越来越难控制,黄缇生下令:“来人,先把傅郡主压倒刑房,剩下的,本官自会慢慢查证。” “不需要,不需要。” 人群中一个身着锦缎长袍的翩翩男子迈步而来,边走还边撩头发,和围观群众们微笑打招呼。 众人见是二皇子,连忙跪下参拜。 林轩举坐到了旁听位上,扬起下巴:“黄大人,那些意向书昨日被我讨去看了,后面还给梁师丞时,官学里头的学子都走得一干二净了。” 说罢,还对地上的邵宛之抛了个媚眼。 叶琼琚一脸不可置信:“呵,二殿下何故作这伪证,我昨日下午去寻夫子时,还在梁师丞桌上看到那些朴纸。” 没想到这叶琼琚只认死理,不仅偏执,还轴的很,一步都不肯退。 黄缇生额头上的汗是越冒越多,不得已拿丝帕擦了擦才好了些。 这个时候,安望楚也来了,坐到了二皇子旁边的位置上,斩钉截铁道:“本座可为二殿下的话作证,昨日二殿下看的时候,本座也跟着瞥了几眼,黄大人,叶郡主,总用不着质疑本座作伪证吧?” 叶琼琚看着他们几个串通胡诌,还有站在群众里头偷笑的杨唤眉,只觉得心脏病都要被气出来。 她没好气地说:“安大人,您心悦于杨唤眉杨小姐,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您不能因为杨小姐跟着罪徒傅暖是一伙的,就爱屋及乌吧?黄大人,依我看,这件事情说不定不止傅暖一个人,邵宛之、杨唤眉,都有可能参与。”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场面现在乱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二皇子更是纳闷,这安望楚什么时候喜欢杨唤眉了,自己还不知道。 傅暖跪得膝盖疼,但是脑子更疼,每次丢人的事情总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太子殿下到——” 随着小厮的通报,黄缇生现在当庭自尽的心都有了,他是造了什么孽,刚上任就摊上这种活。 太子直接坐到了二皇子对面,叶琼琚脸上终于转阴为晴,以为太子殿下是来为自己撑腰的。 大堂外围的人是越来越多,要不是杨唤眉有轻功,差点被挤出去。 捕快们都快控制不住了,只能往外赶。 “靖国使臣翰侯殿下到——” 华艺庆手中还拿着煎饼,坐下后便接着吃:“你们审你们的,我只是看这儿人多,过来凑个热闹。” 太子让身边人把手中的朴纸呈给黄缇生,缓缓言道:“这份才是叶郡主真正的意向书,本宫来之前查过了,是昨日佑茗阁的几个小世子贪玩,偷偷了叶郡主的那张,刚才也让师丞们训导了几人。” 黄缇生这下终于放松了,拿出了他身为廷尉的气势:“既然太子殿下替本官查明了真相,还叶郡主一个公道,也还了傅郡主一个清白,那便结案吧,退堂——” 可把傅暖给累坏了,叶琼琚眼眶微红,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太子也走了,看都不带看叶琼琚一眼,他只觉得叶琼琚这人远远比不上她爹,甚至连叶经年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不懂变通,过于认死理。他想起了那时皇后问她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她血缘上比较亲,所以才支持的自己,她的回答却是:“表兄是皇上亲立的太子,情分不重要,但是忠君,是为臣本分。” 傅暖以为可算逃过一劫,没想到迎面撞上了扯着鞭子的杨唤眉,她笑容惊悚:“多亏了你当初做的好事啊,我才纳闷为何在景胜楼她要说什么我去联姻之类的话,原来还是这回事……” 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唤眉jiejie,你不是答应放过我了吗,四十交子不能够白拿啊。” “混蛋你还敢说,后面借我的钱也不还,从小到大,你欠我多少钱了。” 二皇子看着她们,拍了拍邵宛之肩膀,感慨:“武林高手啊,跪这么久还能跑这么快。” 然后潇洒离开,这背影,真是独一无二。 没想到傅暖被门口的捕快拦下:“郡主,您刚是犯罪嫌疑人,大郇有律,必须要亲属亲自过来签字您才能走,否则就要去二堂等着,直到亲属过来。” 杨唤眉冲她嘿嘿一乐,踏着轻功跳上府墙飞了出去,并留下一句嘚瑟的话:“本小姐逃学去了,你呢,就在这等着吧,报应!” 正当傅暖面若死灰之时,一个文质彬彬仙风道骨的白面少年走了进来,郑重道:“在哪儿签字?我是他的未婚夫,我来保她。”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愣住,还好杨唤眉走得快,不然此刻定然心碎一地。 黄缇生是个通融的人,主要是,他不想见到程叔锦,连忙让小厮带惠子笙去二堂走个过场。 安望楚走出去后,还特意问华艺庆:“小曦白的未婚夫,与本座比,你觉如何?” 华艺庆若有所思,敷衍他:“那哪能跟安国师相提并论,我觉得傅郡主眼中,只有您,颜如常与我说,女人喜欢说反话。” 安望楚信以为真:“本座也这么想,刚才审案时,我还看到她在偷偷看我,之前二皇子也同我说过,小曦白在没认识我以前,就说我是她心中的理想夫婿,我和她,果真是如此有缘。” 华艺庆心虚的眨了眨眼,抛开折扇,给自己寻个清凉。 惠子笙完事后,便默默离开了。 经此一事,邵宛之觉得,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