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纸蝴蝶
陈君问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神采俊逸,手里摇晃着那把折扇,扇面打开依稀能看清写着的是‘无敌’二字。 “夏蝉,我咋就不能见人了?我好歹也是书院记录在册的君子,怕你一个仙人作甚?” 陈君问嘴上喋喋不休,实则把目光放在余小年身上,却没并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不是我说你,这小子都快死了,你也不出手?果然无情的是仙家人,有情的都是地上魂。见死不救,心好狠啊。” 夏蝉冷哼道:“你陈君问不是书院的君子吗?遣魂拘灵不是手到擒来?” “嘿,这些话你也说的出口?遣魂拘灵是小道,哪有手捧圣贤书自在,本公子能瞧上这等小术。一句话,救不救?” 陈君问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丝毫不在意对面这个三十岁便是仙人的庆明宗大弟子。 “不救。” 夏蝉冷眼相观,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场面僵持不下。 姚桃看见躺在地上的余小年,心中不忍,拉了一下陈君问的衣袖,轻声道:“救他。” 陈君问摆摆手,并没有理会姚桃。反而是和夏蝉正锋相对。 “好个庆明宗高徒,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要是被庆明宗的开山祖师知道,不得从坟里爬起来给你两耳光。好叫你知道什么叫‘仁义’。 只可惜啊,千百年过去,庆明宗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个独立于世,生怕被凡人看见。咋了,没有这世俗千万百姓,你们修个鸡毛的仙。 要我说,就该把庆明宗改为庆月宗,暗无天日...” 陈君问说的兴起,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盏清茶独自喝了起来。 “陈君问,我要杀了你。” 夏蝉面带怒意,双眼都要喷出火来。饶是她已经成了仙人,但此时难免道心不稳,着实是陈君问的嘴太碎了。 “你再不救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姚桃再次说道。 余小年是她的邻居,也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只是后者比她大一点,对她照顾颇多。而且自从余小年跟着陈君问后,可没少给她讲故事。 “小桃子别闹,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况且这小子福大命大,死不了的。再说我咋能害他,我这是在救他。” 陈君问安抚好姚桃后,一改轻佻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夏蝉,做个交易。你救这小子,我救庆明宗。如何? 区区一朵罗生花不足以救那群老家伙,还要黄泉水,映月石加上滔天的香火。香火我没有,但黄泉水和映月石我都有。 现在你还救不救这小子?” “陈君问,你...?” 夏蝉还是忍住了,她就不该求陈君问,可事实上除了这个名动九州的书院君子,还真没人能够帮助到她。 “可我修的是厉仙,救不了人的。” 夏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仙有氓、蚩、厉、善四种,氓之浮屠,蚩之以蛮,厉法自然,善得其身。只有以这四种入道,方能成就仙位。 让她一个厉仙救人,这陈君问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陈君问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蝴蝶,轻轻吹一口气,纸蝴蝶像是有意识一般,翩翩起舞。飞到少年的额头上。 “庄生一梦晓蝴蝶,其舞一曲乱华裳。夏蝉,该你出手了。” 夏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诡异的纸蝴蝶,心中大骇。 蝴蝶如梦,梦中有仙。这陈君问竟然能将那传说中的梦蝶拿出来,这仅仅是个书院君子? “陈君问,你可真是好手段。有梦蝶救人要我作甚。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想把这小子的因果牵扯在我身上。可笑,我堂堂一个仙人,他受得起?” 梦蝶的作用便是牵引因果,转嫁轮回。本该是少年的命数,却嫁接在夏蝉身上,就是逆天改命之法。 “呵呵,你做不做?不做拉倒,有的是人做。” 陈君问也逐渐没了耐心,表情有些不耐烦。要不是考虑到夏蝉和他有些瓜葛,他不介意抓个仙子来个桃代李僵。 “哼!” 夏蝉没有再反驳,事实上从开始她就没得选择,这本身便是一个交易。 只见她气定神闲,收起油纸伞,浑身气息炸裂,如同一座万年雪山降临,方圆十里如入寒冬。 “这妞是真的不怕死,修厉仙也就罢了。偏偏还修的还是这么霸道的仙法。” 陈君问撑开折扇将姚桃护住,嘴里不断骂道。 夏蝉轻轻一点素手,一道血红化作流光滴在纸蝴蝶上,只见通白的纸蝴蝶顷刻间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在这雪地中异常耀眼。 紧接着金光将少年的身体包裹,无尽的雪花飘落于上,那只沾染鲜血的纸蝴蝶在空中漫步,如同一少女起舞。 异变并没有持续多久,夏蝉满脸苍白,头上乌云遍布,雷声大作。 此时的她心中大惊,这因果劫数也太大了吧。竟然招来了雷劫,比起她当年的仙劫也不遑多让。 “夏蝉,稳住心神,不要分心。区区雷劫,我陈君问倒要试试它的威力。” 陈君问看了姚桃一眼,后者还是没有理他。 他微微一叹气,双眼散发出一道精光,身后如有一座圣人观像,手持经书,傲视天地。 圣人像将手里的经书一挥,一把戒尺直达天际。 “我陈君问读书二十载,未见玲珑一笑,未与仙人一醉。今日倒要好好讨教一下尔等的手段。” 戒尺化作长剑,一剑斩下,如九天诸神亲临,浩瀚金光,直达寰宇,此剑一破雷劫。 陈君问一口鲜血喷出,气血紊乱,身后圣人像溃烂。 “普天圣人像?你会死的。” 夏蝉满脸震惊,顾不得陈君问的生死,只能强行接下余小年身上的因果,身后有一股红色的线若隐若现,将她和这个泥腿子少年相连接。 “一命换一命,这买卖不亏。” ... 歧国宁州城是个小城,城虽小,这的传说可不少。 在这里流传着多少飞升成仙的故事,只是那些传说今天却看见了,至少城中百姓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仙人的手段。 雪飘千里,十里如霜。 放眼望去,整个黄粱巷如同一头金龙蛰伏在地上,四肢为四座庭院,张牙舞爪,异常威猛,龙首则是一座散发着金光的府邸,远远望去如同一道金光降世。 倒在血泊中的少年,身材瘦小,麻衣粗布,泛黄的肌肤,谁能想到这个黑炭少年是黄粱巷最大的府邸--余府的真正主人。 余小年,年十六,是余家最后的一位人,守着偌大的府邸,却过着极其贫穷的生活,幼年成孤,被一只老黄狗养活,后跟着陈君问在书院里做了几年学子。 陈君问走后,他就成为了游走于胡同弄巷的泥腿子。 余小年缓缓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却变得异常陌生,此时哪还有什么黄粱巷,只有五座乱葬岗,还有那散落一地的墓碑。 等他靠近一看,中间那块不起眼的墓碑上赫然写着余小年三个字。 他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后退两步,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绊他脚的东西紧紧把他抱住。 一股窒息感袭来,冷汗啪啪啪的往下流。 漆黑的天空,风呼啸而过,身处乱葬岗。饶是他见过些奇怪的东西,也被吓得不行。 他不敢回头看,这世界不缺仙魔鬼神,灵妖精怪。从小他便见识过那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可这一次还真被撞上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强装镇定,努力不让自己胆怯。 “天地悠悠,岁月渺渺。无极天地,乱世狂生。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偏偏要走死路。可惜了这一身好筋骨,为他人做嫁衣。”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小年先是一惊,后松了口气,这声音洪亮,气势很足。开口说话的是个人,不是鬼。 至此,他总算是敢回头看,只见背后一个黑衣骷髅,眼眶中闪烁着两团火焰。那件奇怪的黑衣上写着‘真假’两个小字。 “鬼啊!” 余小年大喊一声,挣脱了束缚,连忙起身逃跑,那具骷髅架子散落一地。 跑了许久,他停了下来。骷髅说的那几句话他是越听越耳熟,脑海中不断回忆有关这句话的事。 “等等,我余家的无上宝典《千机箓》开篇不就是这几句话吗?”他立马想起了那本宝典。 作为黄粱巷五家之一,其本身便是有着独特的修行之法。而《千机箓》是被供奉在祠堂最上层的宝典,他从小便熟读于心。他偷袭黄天霸的那枚青华箓就是从上面抄下的。
只是一直没能领会到其中的奥妙,空有其形,没有其神韵,没能发挥符箓的真正威力。 “刚刚的那个是先祖?”他沉下心来,立马反应过来。随即又重新回到了乱葬岗。 此时的乱葬岗哪里还有什么骷髅,在一座高大的墓碑上放着那件飘摇的黑袍。 少年想去拿黑袍,却始终碰不到,黑袍像是有意识一般,站立在墓碑上。 “长门水流断长门?” “余家有粮便是娘。” “你是余家后人?” “真是老祖?” “先祖在上,小子余小年拜见先祖。” 余小年顿时跪了下来,捧着黑袍朝着那墓碑拜了三下。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这可是刻在余家族谱上的第一句话。 那道声音回答完后,黑袍就没再理会他。 反而是在空中转了个圈,飘荡开来,化成一幅巨大的旗帜,散发出阵阵金光。 此时的乱葬岗中又传来一阵同样的声音。 “修行并非一朝一夕,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余家后辈,当积水成渊,当不懈前行。万不可丢失本心。” 金光照在少年身上,一股舒适的感觉由心头传来。正当他觉得是先祖保佑,让他入道时。那道声音再次开口。 “当世界一片黑暗,我独行光明。小子,借你鲜血一用。” 话音刚落,异变徒生,只见余小年头顶的气血由点成丝,汇成一线朝着黑袍涌去。 他只感受到身体越发虚弱,气血的丢失让他根本站不直,双手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不多时便已经干瘪。 片刻之后,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成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头。 “先祖,为什么?我可是你的子孙。 我可是你的子孙啊...” 这一刻,余小年的内心终于是崩塌,坚持十几年的信仰突然动摇。照拂子孙,此乃人之常情;烧香供祖,亦是人之常情。 可此时他的先祖,却在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乱葬岗上,一双巨大的黑手从天而降,像是要撕碎一切,黑袍吸收了余小年的精血,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我都这样对你,何况他人。修行一途,弱rou强食,切记!不可有妇人之仁!” 说着黑袍一跃而上,由黑色变成紫金色,光芒大盛。 “当有长剑破苍穹,便以我血荐轩辕。” 一道金光撕碎了巨手,刺破黑暗,可时间不长,黑袍失去光泽,四分五裂。 那些气血沾染了金光,变成了金血,又重新进入少年的体内。 余小年只感觉身上力量狂涌,一股压制不住的能量在身体里游走,此时的他连忙打坐,脑海中的修行宝典一一浮现。最终在《千机箓》停了下来。 ...... 余小年再度睁开眼睛,还没等他感受身体的变化。当他抬起头的瞬间,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他的额头上。 他伸出右手触碰到蝴蝶的瞬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变得异常熟悉起来。 黄粱巷口的门牌上‘黄粱’二字逐渐消失了往日的锋芒,变得收敛起来。站在巷口的先生,身旁的还是那个爱笑的虎帽少女。 少年心中窃喜,刚想要上前,却看见自己身上空荡荡的,那个黑皮包袱丢了。 他顿时感到深深的自责,陈先生对他是极好的。要不是陈君问当年救他一命,那个冬天他就倒在这黄粱巷口。 可现在他把那个包袱丢了,一时间有些忐忑不安。 “先生,我.我把包袱弄丢了。” 少年艰难的说道,眼神恍惚,不敢直视陈君问。 陈君问笑容满面,朝着少年使劲招手。 “先生,你不怪我吗?” 少年惊愕,那包袱里的东西绝对很重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暗杀他。 陈君问没有回答,一旁的姚桃却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余小年再上前半步,手上有什么东西膈应着。他打开一看,是那五枚极其简朴,长满铜锈的铜板。 钱在我手上,东西我送到了? 少年满脸震惊,原来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