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张苍死，黄巾亡

    王七是在入冬后才知道黄巾覆灭的具体过程的。这还是多亏了他之前便将侯珅送到幽州，让其投奔公孙氏。借贩马过程中南来北往的机会，侯珅将自己辛苦收集的信息传递给了王七。

    话说官军覆灭河南黄巾之后，主力部队便马不停蹄，向河北转进。至于残余黄巾的清缴工作，全被皇甫镇等人抛给了本地的世族，双方对此也都是喜闻乐见。

    皇甫镇带着最初招募的七万官军很快便于邯郸城下与王植会合了。王植来到河北后，也是与河北黄巾有所接触的。但甫一接触，王植便察觉到河北黄巾的难缠。河北黄巾与河南、淮南两地黄巾又有不同。这里是太平道起事的中心，张苍兄弟三人在这里的布置最多，所以一经起事便有五万由重视信徒组成的训练有素的大军。而后随着黄巾的壮大，大贤良师张苍便以这五万大军为核心来统御河北黄巾。到王植抵达河北与张苍对峙时，河北黄巾总数也已经达到三十万之多。虽然只是占据了半个河北，但河北人口稠密为天下冠，只是半州却能与其他地方一州甚至两州相比。这三十万军队最里层的五万核心几乎能与边军相提并论，比官军战力还要高出一筹；最里层的五万外还有十万进行整编、统一军制的大军，这些人的战力比官军稍弱，但也不是不能一战；最后便是最外围的散兵游勇，可以说完全是炮灰般的存在，但蚁多还能咬死象呢！

    借着这种层层把控的关系，河北黄巾的战力还是很可观的。纵使张氏三兄弟的老二张茂带着十万兵力与幽州兵对峙并尝试与公孙氏谈判，如今盘踞在邯郸城附近的黄巾军还是有多达二十万。由于河北黄巾是这种层层把控的关系，虽然整体战力不如官兵，但没有足够的兵力很难彻底打崩他们。外围了散兵溃了会在整编过的黄巾指挥下重新聚拢；将整编过的黄巾也打溃了，只要作为核心的部队顶住，整个大军就会再度集合起来。

    而在收到黄巾首领大贤良师张苍病危的消息后，王植果断的选择了深沟壁垒，高挂免战牌。一方面等着官军后续部队的到来，一方面打算拖到张苍病故而使黄巾自生变故。

    到得九月，先是皇甫镇率领官军抵达王植所在营地，随后不久便听闻了张茂领着原本与幽州兵对峙的十万黄巾正在急速南下，而后对面大营中的黄巾也发动了数次攻击。但官军自后援到来后大军已经达到了十二万之多，再加上之前王植将营寨修建的固若金汤，黄巾的多次攻击都无功而返。

    面对黄巾的异常举动，官军这边的几位头领进行了简短的磋商之后便有了一致意见——对面大营中的大贤良师过世了。有了这般猜测，皇甫镇、公孙定、王植三人也不管这猜测是否准确，便下令手下士卒结阵于黄巾营前大喊“大贤良师张苍死了！不然如何多日不见其身影？尔等叛逆若想活命，速取一人首级来我军营前，过往罪孽一概不论！”

    听得官军的呐喊，黄巾营内一片纷乱。张苍三弟张燊一面推着轮椅登上早早堆砌好的高台，让大营中的黄巾士卒能够看到大贤良师；一面下令手下部卒将营前呼喊的官军杀退。见到大贤良师现身，营内的纷乱很快便平息了下去。其实哪有那么多人看到大贤良师的真容，只不过远远看到高台上有两个人影而已，而中军大寨内张氏三兄弟最早训练的那批士卒早早得到指令将近处隔绝开来。

    出击的黄巾士卒显得格外凌厉。一面是心中暗恨官军无耻，欺骗自己。一面又为自己因这等谣言而动摇感到惭愧。大贤良师是黄天派来指引我们的人，就算身体有恙也不至于这般死去。官军也不多做停留，见黄巾向自己杀来，便一溜了之。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只等着将来生根发芽。

    其实听到官军齐声呼喊时，着实将张燊吓到了，官军是如何知晓消息的。他也顾不得心中疑惑，眼见着营中纷乱四起，想起兄长临死前对自己的交代，他不能让河北黄巾就此崩塌！在他苦思良策而不得的时候，身边的一个文士告诉他或可借助兄长的遗体行事。张燊也顾不得太多，只得满身悲戚的给自家兄长的遗体化妆打扮，然后用轮椅推到中军大营的高台上以安人心。只是此法可一不可再，若是之后大贤良师又是长久不露面的话，怕是再也遮掩不住。

    张燊如今只盼着自己的二哥早些回来，然后将兄长所言转告与他，兄弟二人带着大军遁入八百里太岳，再去取塞上江南的朔方。只是还不等他等到自己二哥张茂回来，他大哥身殒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黄巾大营。原来当日听从文士之言行事，中军内的亲卫被安排在外围防止其他营寨黄巾靠近的举止显得太过诡异，再加上大贤良师身殒日久再难掩藏腐臭气息，使得中军亲卫们心中疑窦丛生。在中军亲卫的逼迫下，守卫大帐的士卒不得以只得公开了大贤良师的死讯，而这则消息转眼便传遍了整座黄巾大营。

    营中的黄巾纷纷陷入了混乱中，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消息。没了大贤良师，谁还能指引我们迎接黄天？大贤良师受黄天庇佑，怎么会死去呢？连受黄天庇佑的大贤良师都逝去了，我们真的能推翻苍天吗？难道我们又要回到从前任人鱼rou，为奴为婢的生活吗？没希望了，连大贤良师都扛不住悠悠苍天的报复逝去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在营中黄巾想法各异，陷入悲戚、迷茫、失落、绝望、疯狂之时，终是有人挨不住对死亡的恐惧向着身边的同伴挥舞起刀兵。

    黄巾大营中的动乱很快便惊动了官军，随着终于有一位黄巾士卒提着头颅来到官军大营前，官军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十二万官军很快便集结起来，来到黄巾大营前，又是如上一次的呼喊——取一人首级至阵前便可不计过往罪孽。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的呼喊犹如魔音般在诸多黄巾士卒脑中挥之不去。黄巾大营内的氛围显得更为诡异起来，刀兵之声变得越发响亮了，原本没有那般想法的人也被逼着举起刀兵自保。官军们只是在外围列阵戒备，并不参与进去，他们在等待，等待着将黄巾最后的气数斩灭。

    河北本就是张苍所建太平道的发源地，此地黄巾多为其信徒。他们视张苍若神明，认为张苍是黄天派来接引他们脱离苦难，前往新世界的神使。张苍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力量与勇气的源泉。如今这个信仰崩塌了，他们的世界也跟着崩塌了…

    张燊看着黄巾大营内的一幕幕，痛苦得双眼流出了血泪。他跪伏在地上，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若不是自己太过优柔，不听大哥的遗言立刻领军入山，非要等二哥来做决断，也不至于有眼前的一幕幕。眼看着大营的混乱向着中军大寨的五万黄巾核心漫来，他心中尽是绝望与悲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平日里只要听着大哥、二哥的吩咐就好。

    中军的五万人都是太平道的忠实信徒，他们早已不再对苍天抱有期待，纵使如今不知黄天何在，纵使同样失去了希望、信仰，他们也不会如外面的那些信徒一般陷入狂乱。到如今他们还没有动静，只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他们需要有人带领，即使带领他们的人再如何平庸。他们看着张燊，等待着他的指令。跪伏在地上的张燊感受着他们的目光，满嘴苦涩。这就是兄长平日肩负的责任吗？不，兄长担负的东西应该更重吧！

    张燊仍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感受着平日里兄长担负的责任，不由得开口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伴随着呼喊，他拔出腰间的朴刀，向着营外的官军冲了过去。在他喊起来、动起来的瞬间，中军的五万大军也随着他一起高呼起来，随着他一起冲向了官军。听到这熟悉的呼喊，黄巾大营内的混乱、厮杀慢慢停了下来。人们纷纷避开一条路让这五万人通行，随后又跟在其后向着官军冲去。

    营外结阵的官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们要一举将河北黄巾打溃，而黄巾这种将核心摆在最前方的情况正合他们心意。

    黄巾军在五万核心部队的带领下发起了冲锋。箭雨他们丝毫不顾忌，死亡他们已然不在乎，这核心的五万人早就做好了觉悟。如今前路一片茫然，那便杀向眼前最大的阻碍！尽管官军借助阵型、装备、箭雨等优势在伤亡比率上占据优势，但这五万黄巾悍不畏死的势头还是逼得他们不得不暂避锋芒。官军借着阵势相互掩护层次撤退，很快便来到了原本筑造的防御工事处。借助这些防御工事，他们对于这五万黄巾的杀伤更为夸张，可这五万黄巾依旧不管不顾的跟着张燊向前推进，不少兵卒都为了保护张燊而死。

    退、退、退，一面被黄巾逼得倒退一面予以黄巾大量杀伤。一直到官军退到邯郸城下，黄巾的势头总算是枯竭了，五万由最初的信徒组建的黄巾核心部队被磨灭殆尽了。撇了一眼被射成筛子还保持着冲锋姿态的张燊，皇甫镇命手下吹起了反攻的号角。没了那五万黄巾的率领，剩下的黄巾很快便被官军原路撵了回去。官军手上的骑兵一路如牧羊犬般不让黄巾脱离大队，就这般被官军大部队一路如同赶鸭子般赶着行走，走得慢的转眼便被杀掉。

    一日一夜的战斗、驱赶，河北黄巾还活着的人全被赶到了大河堤岸之处。疲惫不堪的他们，实在没有力气反抗了，官军虽然相对好点但也在忙着修整。看着将他们围住的官军大部，这些黄巾目露绝望，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在这双方修整的过程中，官军的阵营里出现了不少衣着华丽的贵人，他们不断的打量着河畔的黄巾，如同这些黄巾在平和岁月里挑选鸡仔一般。终于有黄巾受不了这般眼神，转身投向大河。

    这大河之水涛涛，也是带着些许明黄，不知能否带着我们去向黄天呢？自第一个投河的人出现开始，不断有黄巾士卒加入到投河的行列。七尺之躯投入河中只能听得‘噗通’一声便很快消失无踪，倒像是真被这条滋养了汉人无数年的大河带着去往黄天一般。

    皇甫镇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满是震撼，不由的想起之前被射成筛子的张燊。他与这些投河的黄巾何其相似，都像是要迫切的回到什么地方一样。这黄天究竟有何等的魅力，竟使得这些人不惜一死也不愿在苍天下苟活？明明之前便是因为怕死才一路被逼到大河之畔，如何见着世族之人来挑拣奴仆便毅然跳河了呢？世族不得民心到如此地步了吗？他不由得思量起世族的生存之道来。

    随着邯郸城下的二十万黄巾覆灭，以逸待劳的官军并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便击溃了张茂的十万黄巾。虽然有不少溃散的黄巾遁入太岳，但匪首张茂还是没有逃过被枭首的命运。

    大汉历五二零年春，太平道率领不堪压迫的百姓发动黄巾起义。在如野火般烧遍整个大汉后，很快便被世族的力量镇压平息，历时不过九个月。其迅如猛火，灭如昙花，却也就此拉开了大汉群雄割据的时代巨幕。

    王七于处在泰山深处的山寨中仔细的看完了侯珅送来的情报，不由望着外面的雪花叹了口气。一场大雪，不知能掩盖多少尸骸白骨呢？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