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他遇见她(一)
“醒醒，醒醒！” “不成了，让他安静地走吧…” “什么叫不成了，病成这样，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你去干什么” “去山下找郎中救他。难道，连你也不管了” “这孩子故意不想告诉你…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造化。 “冷静一点，这一路上死的人够多了，你救得了谁吗？” 她被这阵争执的声音吵醒，昏昏沉沉地醒来，身上的压迫感还没消散，全身都没了力气。如果不是从梦里惊醒，她一时半会儿都没法从一个虚无和无力的世界里挣脱出来。 她方才明明听见草棚里的人在争执，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了。天还没亮，周围一片寂静。 良久，何朗一个人走了出来，默默地蹲在离她不远的树下，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后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何朗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死了一个同伴…”他用双手掩住脸，叹了口气，笑了笑，“亏我还骗他做我的跟班儿，一起大富大贵…” 病死的少年是与何朗同一批参军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谎报自己已满十五岁，拿着粮食饷银而憨笑的样子，还浮现在何朗的脑海里。 她听了之后，心里一空，也变得沉默。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擦了擦脸上的泪，却忍不住啜泣。 何朗走到她这儿，晃晃悠悠地坐下。她将前额的头发别在耳后，他才借着火光看清她的面容。 是张漂亮温柔的脸，一对蹙烟眉，一双乌黑而带着泪光的眼睛，两颊泛着红晕，眼眶红肿，我见犹怜。 何朗以为她已经多愁善感到替自己难过的地步，不忍看她伤心，换了一副笑相说，“罢了罢了，不说这些，倒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孤身来这里” 她缩了缩肩，表情有些不自然，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说，“父亲过世…弟弟太小，我…来代他们守墓。” 虽然何朗觉得她在说谎，可看着她神情变得落寞悲戚，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而蔡桓却在草棚那头问她，“你一个女子，你母亲竟放心让你独自在外？而那个背你的人又在何处” 女孩听他语意不善，只是淡淡道，“我住在此地多年，方圆百里相安太平，未曾发生抢掠夺杀之事，有劳大人关心我的安危。” 她看起来对蔡桓有些反感，连说话的语气都渐渐变得强硬。 “那…背你的人去哪了？”何朗忍不住问了她一句. 她用一双由于不眠而略带斜睨的温柔眼睛看着何朗，平静地说，“他帮了我，之后的一切，我只是照着他的意思做，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她答的很从容自若，毫不在意她摔入山沟的事。如果她面对的真的是孟启…何朗想到这儿，反而有些忐忑，孟启可是杀人不眨眼，狡猾残暴的夷人。 他们百人的队伍，从巴州到绥定，足足追了孟启不足二十人的残部六百余里，一次次把他们困死，可他却偏偏能逃出升天。而他们低估了西珉人的可怕，直到最后，百人里只剩下十五人。 走的走，散的散，追到此处时，只剩下他们这队，还有守在另一处山口的五个人。 “方才暗处射箭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吗？”她细细的声音又在何朗耳边响起，让他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似乎不想在意现在谈论的事，只想再听听女孩细细的，好听的声音。 何朗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那个西珉士兵受了很重的伤，已经站不起来了，我们找到他时，他就自尽了。” 蔡桓走了出来，目光冷冽地射向她，还是一副冰冷的语气，“你最好不要对我们隐瞒什么。” 她对蔡桓有些害怕，起身走开。女孩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搜了搜自己的身上，可没找到什么东西，变得有些焦虑。 “你在找什么？”何朗问她。 “他背我出来前，揣给了我样东西，可我现在找不到了。应该是方才摔下来时，弄丢了…” 她话音刚落，蔡桓就迫不及待地问她“他给了你什么？” “一卷羊皮。” 蔡桓二话不说，又向山口那边走去。 何朗还没反应过来他去干嘛，猛地站起来问他，“菜头，你去干嘛？” 蔡桓只是头也不回地说“去找那卷羊皮，顺便招呼一下剩下的兄弟。”说罢，便离开了山坳。 何朗有时候挺不喜欢蔡桓这种一意孤行的臭脾气，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蛮可靠的人。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人伸着懒腰，拖着长长的哈欠嘟囔起来，“啊～杀来杀去，还不是让那孟启给逃了，早知如此，我跟着你们这帮愣头青瞎追个什么劲儿。” 他弄了些烟丝儿在烟锅里，打量了一番女孩儿，一脸坏笑地对何朗说，“何小子，你不是先前学了点正骨的功夫，人家姑娘腿脚不好使，你也不给瞧瞧。” 何朗听了险些想上去把他那张臭嘴塞住，但好歹顾及了下自己在女孩儿面前的形象给忍住了。 “刘老烟，你这人可真是坏的很，人家姑娘脸皮可薄着呢。”何朗没好气地对刘老烟说道。 不过何朗还是向女孩儿那边偷偷瞥了一眼，自从和蔡桓回来，倒真的忘了问她脚的情况。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去了。 “你…呃……我给你看看吧，说不定能帮到你。”何朗磕磕巴巴地问她。 女孩儿缩了缩脚，撇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小事，没什么的，多谢你。” 她第二次拒绝自己。这让何朗一下子生出一种莫名的挫败感，他忽然觉得自己被她当成了轻浮浪子，总之就是一下子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他不禁疑惑，是不是在草丛扑倒她的事，她还记在自己心里？ 他抬头看了看天有些泛青，想了想，说了一个让她动摇的理由，“天要亮了，等会儿你回家，要因为腿脚不便再出个意外可怎么好？要是小伤，我说不好还能搞定呢！” 她迟疑了一会儿，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忸怩地提起裙边，指了指露出的脚踝。 何朗动手准备解开袜子时，女孩吓了一跳，把脚迅速缩了回去。 “你干什么？”她脸上绯红，带着点恼色。 他把两只手抬起，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干的样子，脸上的神色有些滑稽，“你别误会，我不是那种意思…真的，我只是…帮你看看而已。” 她看到他这幅模样，竟然开始憋笑。何朗看她忧郁的脸上能够露出些许愉悦，心里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