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渊源（中）

    落倾城的眉头紧蹙，显然是在对这些事情做一个判断。这次来大河村，她并没有带上欧阳，也才发现被她忽略了好久的芜离，早不知道被欧阳送回了那个犄角旮旮，所以现在也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能力了。

    好在她还算不上什么花瓶，办事的能力向来是不差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孕育了近四十年？”落倾城迟疑了下，抬头问道。

    “应该是的。”黄翠儿点头，“当时李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六十岁。虽然身子看起来很是壮硕，但到底年纪大了，村里大多数人都已经不再认识他了。而朝阳那时候就被他抱在怀里，仅仅刚出生的模样。”

    落倾城不是没有感受到狗蛋身上的气机，虽然并不是很能理解他这种怪异的存在形式。但事实确实是如此。这孩子虽然没有太多的活性，却有着人精灵气。就算她动用了天眼，也只能看出他的原型是一块染了血，添了怨念的刻碑。

    可这孩子既然已经有了人精灵气，就已经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这一点，就算她是地府的执法者也不得不承认。所以现在，她已经没有了随意判罚他的能力。

    思及此，落倾城才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双水蓝眸子里的惊讶越发扩大了几分。良久，突然一个闪身来到狗蛋近前，玉手微伸，就贴上了狗蛋的眉心。

    如果她没记错，刚刚徐安然，确实是先出现在这孩子身上的。

    那么这就意味着，相对于黄翠儿，狗蛋儿对她的灵魂的吸引力更大、更强。

    那也就是说…红拂极有可能将那因果轮转和徐安然残缺的命魂，都接在了这小娃儿身上。

    盈盈的月色光华在狗蛋眉心闪耀，他觉得有点痛，可在他小小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抗拒。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有一种别样的信任，尤其是刚刚落倾城还很及时的救了他的性命。

    从黄翠儿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落倾城施法的整个过程。她并没有暴力的强行入侵，虽然那指尖不停滑动出来的晦涩符号，正如流水般涌进狗蛋儿的眉心。

    狗蛋儿的表情也说不准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大概是有些痛楚，但是又强忍着倔强。那张向来被黄翠儿抵触的小脸，这一刻看起来竟有些可爱。

    落倾城此时正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介入狗蛋的识海。本想查探一下他的元印，却在即将靠近中央的地方被什么东西生生挡住，再不能前进一分。

    落倾城本就没有伤害狗蛋儿的意思，虽然有考虑过要不要冲破那阻碍试试看，但眼看着随着她力量输出变大而渐渐扭曲了一张小脸的狗蛋儿，还是在犹豫了几分钟之后，慢慢回退了所有力量。

    “大人？”

    眼看着落倾城迅速收回力量，黄翠儿脸上露出一抹愕然，显然对于落倾城的行为很是不解。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神婆，见多了鬼怪，自然也见过不少阴差、小神。只是那些人向来不讲什么情面，做事也不外乎暴力二字，她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的地府执法。

    落倾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黄翠儿，没有答话，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虽然刚刚只是一个瞬间，但是落倾城还是在狗蛋儿识海深处察觉到了一抹熟悉。那魂丝的味道，很明显的来源于徐安然。这也就很好的证明了为什么徐安然最后没有留在黄翠儿身边，想来是红拂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因为这种牵绊，将徐安然的魂魄带离了。

    那么通过这个，就也可以很理所当然的推理出一个更深的事实，狗蛋的出现并不是红拂的手笔。或者也可以说，她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毕竟这种连因果牵绊都没有搞得很懂的人，是不可能造就的出狗蛋儿这种存在的。

    她敢说，就算是整个地府，有这个能力的，怕也是屈指可数。

    不过到底当事人还是有权利知道这个事实的，落倾城转过身看着黄翠儿，确切的说，是看着黄翠儿怀里的徐安然，声音有些沉，“她的事，我办不了了。”

    黄翠儿愕然了一秒，显然是有些惊讶于落倾城突然的言语。可下一秒，她的脸色就苍白下来，一双手颤抖的指向狗蛋，有些迟疑，“他，安然的命魂和因果轮转，在……”

    “恩。”落倾城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红拂将她抽离出来的命魂和因果轮转，补到了这孩子的身上，所以他才能在被孕育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之后，活着来到这个世上。”

    “而且，你既然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份，就也应该想到过这个可能。”

    黄翠儿说不清现在自己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低头看了眼怀里正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徐安然，苦笑了声，“我也是最近才猜测出来的。前些日子小花死的那天，我在井口布下封印的时候，听到了她在我耳边低喃的声音。”

    “也就是因为她的话，我才对着朝阳说了那句话，希望村里人都疏远了他，以免被无辜害了性命。”

    “至于大人说的话，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不敢想。因为我明白，朝阳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若是安然的命魂跟因果轮转在他身上，那么，就不可能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落倾城虽然很不想打击眼前的小女人，但是多年严谨的工作习惯还是让她浅浅的点了个头。

    “若是融入的不深，倒也不是不能分离出来。可现在这孩子已经被孕育出人身灵气，算是一个完整的生灵了。之前他父亲几十年的孕育，也已经让原本属于徐安然的命魂和因果轮转，完全与这孩子相合了。”

    “所以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在不伤害这孩子的灵智的情况下，把命魂和因果轮转强行抽取出来。”

    黄翠儿闻言，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失望，却在还没有继续开口之前，又被落倾城截断了话头。

    “这孩子的存在并不适合留在人间，所以我会带他走。因为命魂和因果的关系，徐安然算是他半个生身父母，而他也需要有人教导，所以我会向上面申请，让你们留在他身边看护。”

    “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事端，你们需要负全责，这也算是对你们所做的一些事的惩戒吧。”

    月色下，美人的声音凉凉的，却又似乎暖到了人心里。

    只是这一刻，谁都没有发现，在古院的某个房间窗檐处，一个全身包裹在黑夜里的人正静静的站着，一双被暗影遮住的黑色眸子里，闪动着看不出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