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刘中悟的小屋
老白不住哀求苦劝。 “唉,帮帮忙,帮帮忙,就几天!” “呃,这……” “一天!一天可以了吧!” “……” “一小时!” “……” “半小时!” “……” “二十九分钟?” “……” 老白现在开始一分钟、一分钟递减地求人了,寒碜得令人不忍直视。 再不答应他,仿佛就是我在难为人了。 我尴尬地抹了一把额前的汗,发梢稍有湿润,炎热的夏季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行、行吧!”我退一小步,“半小时就半小时,你让我干些什么?” 执行导演可不是打杂的,它需要长时间的磨合。是指在总导演的安排下,两名及其以上的成员执行拍摄计划。它不同与演员统筹、场记这些可以被人冠以副导演之名的职位,执行导演是实实在在的导演——老白让我在半个小时内帮个忙,我也想不通有什么可帮的,不如先答应下来。 老白似乎也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瞬间愣住了,他凝着眉,左右思考,实在想不出能够在半小时内拜托别人办的事。 不过只要事情答应下来,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白:“……” 老白:“……要不再退一步,三十一分钟?” 老白凝神细思,满怀期待,斜眼望着我。 我:“……” “好吧,好吧!”老白连忙转移话题,回归到拍摄本质上来,“你帮我看看,这是先前的试戏。” 他来到电脑旁,打开屏幕给我看。 “刘导很不满意,让重新试戏……” 我答应一声,随即坐在导演椅上。 片段开始,一段灰蒙蒙的巷道,是个推镜头。然后镜头一阵摇晃。下一个剪辑素材。一个年轻人在说台词,镜头在他脸上又是一阵摇晃,拉镜头,摇晃着的,年轻人冲到墙前,给墙面一拳。镜头摇摇晃晃朝向地面。 我停下来,又打开几个文件夹,看了好几个视频,无一例外,晦暗的色彩,摇曳、怪诞、不平稳的镜头。 “新人?” “你说的是演员?” “执行导演。” “不,他已经在行当内从事过三年了。”老白说,“在一些不起眼的小剧组里当过导演,拍过几部不卖座的电影……” 我不安地扭动下身躯,两眼直直望着屏幕。 老白继而问:“怎么了?” “进入瓶颈了。”我盯着屏幕,“这个执行导演太想求新,把本质都丢掉了……文艺类的创新,是在一定素材的积累上,量变产生的质变,而不是把过去的一些习惯全部推翻掉——推翻本质的创作,是一些经验不够的新人在瓶颈时容易犯的通病。” 老白站在旁边,看我一条一条拉着进度条观看。他双手交叉着,托在胸前。他不去看屏幕,而是望着我道:“通俗点,不评价执行导演,这拍摄怎么样?” “头晕。” 我当机立断给出这两个字。 老白讶异地望望我,然后他说道:“刘导的评价……和你差不多!” “刘导怎么说?” 我朝导演椅上一靠。 老白笑了,他狡黠地眨眨眼:“头头头头……晕。” 我愣了几秒,爆发出一阵大笑。老白也笑了出来。虽然电影风格千千万万,理论也各有不同,即使是最基本的,也有截然不同的观点。 在某一点上,我和刘中悟的看法相同,那就是电影首先得要引起观众的共鸣,借助情感,而不是故事推动。在电影节奏点的控制下,人物,就是电影的结构。通过人物的抉择,来体现内心与情感的矛盾,这种矛盾又转换为节奏点。 现在某些导演太强调冲突,他们喜欢以大爆炸、天灾、人祸、疾病以及流畅的打斗动作、华丽炫彩的特效作为推进故事展开的关键点——我不能说他们有错,但显然与我,或者是刘导的观点不一致。 老白大笑一会儿,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他很感兴趣我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评价,但其实结果也很简单。先前的执行导演那么拍摄,唯一的结果就是头晕。现在华语电影进入一个复杂的状况中,就是习惯性的用摇晃镜头和长镜头连接画面。 仿佛“一镜到底”成为一种荣耀。 导演炫耀的色彩增加,泯灭了对观众的服务精神。复杂、深邃、难懂、压抑、哲理……成为各导演向往的东西,平淡直抒的技巧,再也不复存在。 我仔细想想,后觉刘中悟找我的缘由了。 大概我和他相同,同属更注重讲述故事的技巧,而非单纯炫技的那类型的导演。 “走!”老白说。 他合上电脑,看了一下表:“时间差不多了,刘导现在大概有空,我们去看看他!” 我也没做反对。 老白领着我出了内景棚子,这边是个圈下来的摄制棚,算不上太贵。刘中悟的电影制作,多半有自己的投资,算得上半个制作方,这一点也和我很相似。所以他也会尽可能去缩减成本,后果是,同为一线导演,他的收入大致要比李为迎多个五六倍,算得上腰包殷实,盆满钵满。 我跟着老白出了门,向左拐了个弯,直行五十米左右,有个上坡,再上去一截路,就是个空旷的场地。东边和北边各有两栋三层木造楼房,应该是剧组驻扎的地方。 这楼房已经摇摇欲坠了,烟熏的痕迹扒在墙上,似乎一头就能栽倒。我望了望,看到农家乐的那种招牌,靠边的一排瓦房内传来厨房抽油烟机呜呜的响声,某种噼里啪啦的声音爆开,似乎灶膛内在燃烧熊熊烈火。我估摸下时间,估计马上要到饭点了。 “哦,老白!” “老白呀!” “老白!” 一路上老白遇到好几个人向他打招呼,老白一一笑着回应。他们好奇地观望我,我也仅仅是客气地点点头。之后匆匆离别。想来他们也很好奇我是谁吧? 我们走到一处石牌坊处,石牌坊下面站着个人,靠着柱子在全神贯注地发短信,没注意到我们。 我却隐约觉得眼熟,过了牌坊,又上了十几层台阶,这才忽然想起来,那不是李观水吗? 这家伙是张屏的经纪人,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 这么想着,老白已经把我请到北面的那栋楼房了。蹬着掉灰的木质楼梯一路向上,感受着脚下木板嘎吱嘎吱的作响,来到楼廊前,举头往前面一望,秋天的阳光明亮而炙热,飘飘洒洒的深金色让人心悸!落叶萧萧下,转瞬夏冬交际,瞬感人类是多么渺小,一切锱铢必较是如此的愚蠢与狂妄自大!
广场上细小的灰尘在突如其来的秋日大风中飘飘洒洒地飞起来,招牌广告被吹得拉紧,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老白在楼廊靠右手边第二间屋子的木门上重重敲了几敲,不待别人说话,他就伸手把门推开。 我随之入内,大吃一惊。 只见刘中悟靠坐在桌面上,两腿往前伸,对着空中掐了一个兰花指,眯着眼,摇头摆手。 在他的正对面,背靠着我们,站着个女孩。她穿着一身耀眼的火红色毛大衣,袖子口露出一点点白,领子上扎着条嫩黄围巾,那鲜嫩的色彩几乎催促秋景的梧桐树发出嫩芽。她的打扮,就像是80年代招贴画上的时髦女郎,有着股清新叛逆、桀骜不驯的味道,少女倔强和淳朴的热烈气息迎面扑来。 她听到开门的动静,偏头望来。 两两相望,我们都大吃一惊。李洛俏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她扭转着白皙的脖子,直着脑袋朝我相望。她天生热情好心肠、伶俐机敏,可一张口又凶狠利落,那伶牙俐齿的特色,让我对她是又敬又怕,所以有些刻意疏远她。 刘中悟见我进门,把兰花指放下了,招呼我,给我介绍李洛:“这这这小姑娘是……” “我认识他!”李洛快言快语地说。 她低下头,踢了两脚皮靴子,然后对刘导说:“他以前救过我一次哩!” 刘中悟好奇地望向我,老白也吃惊不小,旋即又露出个意味颇深的神情:“哦,英雄救美!” 我暗骂一声,面上装作不以为意。 “举手之劳!”我然后又问李洛道,“杨西呢?他现在怎么样?” “你提他干什么?!”李洛翻脸不认人。她狠狠踢了桌子一脚,“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 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凶狠的女性。 甚至比大小姐还残暴一些。许嘉莉虽然脾气不好,但那主要是针对老王的,我家在她楼下,以前没少接触,可也没有到这种需要处处留神的地步。似乎一句话,就是一根寒针,一把扎破灌着辣椒水的气球。 那热辣辣、guntang烫的滋味当即令我倒退一步。 “杨西?”老白大吃一惊,脸上露出古古怪怪的神情。他深深望了一眼李洛,仿佛她脸上搽有难以水洗的古怪妆容。这个青春飞扬的年轻女郎瞬间快活不起来了,她踢踏两下靴子,似乎很冷般,打个抖儿,扶着桌子缓缓站稳。 老白又把眼光朝我脸上盘旋一会儿,我只当看不见。 刘中悟这时却从木桌上跳下来。 “刘导,你刚刚在做什么?”现在,我只剩下转移话题这一条路了。他刚才坐在桌上,掐着兰花指,古古怪怪,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讲戏!”刘中悟吃力地说。 他说话可要比他从桌上跳下来费力多了。 我的目光投到他身上,老白也不再耗费别的精力了,他笑了一下,望着刘导说道:“看一看就知道了,难道你以前没有讲过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