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过年好
※※※ 北河。 陈龙端坐在这间空荡狭窄的酒吧里,双臂伏在吧台上,他的面前是一杯加了碎冰的龙舌兰。 他的身体除了随着吸烟的动作而轻微起伏再无其他动作,昏恹的黄光与在酒架上闪烁的霓虹灯带勾勒着他庞大的身躯,手中的雪茄只剩半根,他双唇上的死皮很明显。 他的身后一片黑暗,空气静谧着,灰尘毫无生气地漂浮在人的眼前,感觉每眨动一次眼睛,扫起的风都能将它们惊吓得兵荒马乱。 外面的街道没有一辆车的声音,就连路灯都有一盏没一盏,只有雪片纷纷扬扬地下着,世界仿佛死了。 “吱呀”酒吧的门被推开,来人脚步缓慢,似乎不疾不徐。 张十三走到吧台前,取下帽子及围巾,抖了抖上头的雪花,挂在了一边的衣钩上。 他走到吧台里取了一瓶洋酒,随后坐到了陈龙旁边,因为身材的缘故,动作没有那么连贯。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凳子。 “说说吧,你怎么发现的”张十三一边朝杯子里倒酒一边道。 陈龙默不作声,只是闭上了满是血丝的眼。 时间仿佛回到了除夕夜。 细碎的雪粒随风飞舞,与其他地方不同,北河的春节显得整洁又安静。 陈龙单手撑在窗台边,看着外头的雪夜,在他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市南,白色的迷蒙中,灯火通明的市南区仿佛笼上了一层模糊的玻璃罩,与其他地方的黑暗相比,那里的光亮使人神往。 楼下的街道偶有车辆行驶而过,电视虽然开着,但里头节日的欢庆情景却更显得这间空荡的房子冷清寂寞。 张十三在阳台上打完电话,回到了屋子里:“阿龙,我就不多留了” “嗯”陈龙侧身看着他:“跟大姐带个好” 张十三笑了一声,拿起外套向门口走去:“得了吧,那娘们在海岛玩得连家都不回…” “哎呀”张十三换着鞋,叹了口气:“大过年的,你去找个女人作陪也好啊” 陈龙嘴角一提:“都回家过年了,哪儿找得到人” 又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陈龙将张十三送到了门口,张十三一边扣里头西装的扣子,一边道:“行了,不扯了,大过年的也不得闲” 陈龙点点头,替他开了门,门外的两个保镖顿时回头看过来。 张十三将钱包打开,接着从里头取了几沓百元大钞搁在了鞋柜上,悠悠留了一句“走了”,便出门顺着保镖的护送下楼去了。 下面楼层的触摸灯瞬间点亮,皮鞋踏在水泥上的踏踏声响起,上面楼层又下来一个保镖,向陈龙低低脑袋算打了招呼,向下跟过去了。 陈龙轻轻关上门,然后走到了房间正中的沙发上坐了下去,望着电视的方向歇了一会,又起身,将鞋柜上的五万块钱拿了起来,丢到了卧室的衣柜里。 打开酒柜,他取了一瓶干红,抽开瓶塞,又坐回了沙发上,对嘴喝了一口,然后拿起遥控器,开始漫无目的地换台。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觉已到了后半夜,外头安静极了,他又习惯将电视静音,房子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见。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落在树梢,沙沙作响。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虽然不重,但却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脚步声近了。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 陈龙已经把沙发垫下的手枪拿在了手里,另一只手还抱着酒瓶。 “叩叩” “龙哥”门外传来声音,粗哑的声线十分具有辨别性:“是我,梁雄” 陈龙将酒瓶放在地毯上,起身走到一边的笔记本电脑前,看了看监控,画面里的梁雄正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前。 陈龙将拿枪的手背到身后,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梁雄抬起头看向他:“龙哥,过年好” 他手中提着的是一筐果篮。 陈龙面无表情,伸头看了一眼楼梯,随后看向他,摆了摆脑袋。 梁雄进了屋,关上门,从兜里掏出了两个鞋套弯腰套在了脚上。 他走进客厅,看到陈龙正伏在窗口向楼下看着。 “龙哥,就我一个”梁雄笑了一下:“我就是挑这时候才来的” 陈龙没有转身,而是拽过窗帘的拉绳拉了一把,厚重的窗帘顿时“唰”地合了上。 陈龙回头看他,手里仍握着枪:“谁让你来的” 梁雄将果篮放在了沙发旁的地上,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就是…我知道你才出院,想来看看” 陈龙闻言眨了一下眼,脸上显现出一股疲惫,手冲沙发扬了扬:“坐吧” 梁雄很听话地坐到了沙发上,双手交叉在膝盖上,姿态交杂着谦卑与焦虑,明显是有话说却不敢开口。 陈龙取出两个杯子,又拿出半瓶橙色的洋酒,走到他旁边坐了下去,然后倒了两杯。 陈龙拿起酒杯,将另一个杯子搁到梁雄眼前,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咕咚”地仰头喝了一口。 梁雄蹭了蹭手,随后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看着前方静着音的电视,画面花里胡哨,满是神经质般的明星与偶像,梁雄根本看不进去,只是低着头沉默,似乎刚刚的开场白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 陈龙默默喝着手中的龙舌兰,在寒冷的天气中,冰渣在嘴里的触感更加强烈,如同一把小刀般扎在舌头以及口腔内壁上,加上强烈的酒精浓度,刺得人浑身发抖。 “所以他就这样走到你家里”张十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酒在杯中摇晃个不停:“然后把一切事都说了” 陈龙闭着眼,将口中这口酒咽了下去,明明是冰的,可喉管一路下去却如同火烧。 刺激过后,是无边的单调,让人抓狂的单调。 陈龙怠惰地抬起头,看着前方,嗓音喑哑如同乌鸦:“现在想想,我跟他的事,你应是知道的” “唔”张十三笑了一下,看向他:“无间道嘛,我知道”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皮质烟盒,吹了吹零散的烟丝,抽出了一支白色滤嘴的烟衔在嘴上,“啪”的一声点燃。 烟丝燃烧的嘶嘶声响起,接着是他吸气过肺,然后吐出的声音。 “起初我也是觉得你是为了帮派好”张十三挑挑眉毛:“无伤大雅了” 陈龙回过头,眨了眨通红干涩的眼,用夹着雪茄的右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烟灰洒落在他肩膀的马甲上,一侧深紫色的丝绸衬衫被底下的肌rou撑得鼓起,缝线都让人感觉是在绷着。 … “你怎么样?”陈龙靠在靠背上问。 梁雄脑袋一震,随后吸了一口气,道:“还好,很多人帮忙…还算过得去” 陈龙一只手撑在太阳xue上,沉沉道:“你来,还有什么事?” 梁雄抿抿嘴,将酒杯放到了桌面上,扭头看向他,道:“龙哥,那伙青龙堂的人是我找的” 打从进屋开始,陈龙就没正眼看过他,可是听完这句话,他却将眼珠转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上。 然而他却没什么表情变化,就像听见了一件无比寻常的家常。 寂静使人毛骨悚然,梁雄眨了眨眼,好似鼓足勇气般继续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么好的机会,您为什么要舍身去救他?” 陈龙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才道:“我所有的资源全部被打散,这时候他死了,我的下场只会更惨” 梁雄的眉头抖了抖,似乎这个答案于他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龙哥,这个机会错过,再想杀他就难了” 他的声音夹杂着气息从咬紧的牙缝中迸出的促流,不难听出他正压抑着内心的复杂万分。 “原来真的是你…”陈龙的眼睛低了低,随后用手抚了抚额头,又捂住眼睛,叹了口气,沉沉道:“当初不应该把你放到庞庄身边的…” 梁雄沉默了。 三年前,失无可失的他欠下陈龙一条命,接着被一手选中,放在当时他的劲敌——庞庄的手下当雷子。 但一切都随着庞庄被十三帮招安而被打乱,世事难料,到后来庞庄竟然上任了干部,梁雄也升为他的副手,一切安排就这样轻易地被打乱。 之后两人一直保持着间断的联系,庞庄的一些小秘密也被陈龙掌握在手,然而终究是站在了同一个队伍,很多问题解决起来也变得简单,那些“秘密”也终究没派上用场,木已成舟,梁雄在庞庄手下早已抽身不得,渐渐也就远离了他的视线。 两人距离上次像这样对话,应已是大半年前了。 陈龙说着,抬头看向头顶的灯:“你费心了…” 梁雄依然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不喜欢道歉的” 梁雄霎时间红了眼,手无措地扬了扬,又盖在了脸上:“…龙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十三帮里,我永远只认你一个老大” 陈龙的手指动了动,随即看向他:“雄子” 梁雄咽了口口水,平复了心情,可脸色却仍涨红着。 “这次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陈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是那伙青龙堂的人,你现在已经见不到我了” 梁雄抿着嘴,大睁着眼,似乎十分激动。 陈龙看着他,皱了皱眉,随口问:“…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是你安排的,你…是怎么联系上那伙人的?” “这…说来也是巧合…”梁雄吸了吸鼻子,低头笑道:“我之前认识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