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陈龙的猜想
※※※ 北河，市西。 新年越来越近，天气也越变越冷，街上行走的人好像也受之影响变得少了许多，往常暴露在日光下的事物此刻仿佛都罩上了一层霜色，穿过刮着行人衣领的冷风从车窗玻璃里透射进来。 陈龙的身躯随着车子行驶微微晃动，他一个人坐在后座的间，双则被绳子捆着——很难想像那正常尺寸的绳子捆在他的上竟然显得那么纤细，让人感觉被轻轻一挣就能轻易挣断。 副驾驶的张十攥着佛珠，闭着眼，好似睡着了。相比之下司则要紧张不少，眼睛不停地往镜子上瞟，陈龙真的懒得搭理他，但视线还是无心跟他对撞了一次，结果不看没事，一看那个司就是一抖，车子也猛地飘了一瞬。 陈龙摇摇头，闭上了眼。 张十则醒了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司，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陈龙，揉了揉发红疲惫的双眼，将胳膊撑在窗沿上，望向了窗外。 很难想象这两个男人，在四年前还曾浑身是血、背靠背地应付身前一圈敌众。时间无情。 半个月早已过去，陈龙不负众望空而归，在今天的集会上，他将会被以造反的名义处置——就算不死，下半辈子恐怕也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堂堂帮派二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这是极为罕有的大事，所以传闻羊庆之那条老狗今天也要来凑个热闹，想到他，陈龙就不禁在心发出一声冷笑。 此人是十帮的一个特殊人物，十帮刚刚建立的时候，他便已是属于流砥柱的那一群人，形象一点来说，当年被陈龙割下头颅的管事，便是跟羊庆之同级的人物。 可作为元老大概年前便隐退了，至于为何隐退，大多人听得的本是“大佬厌倦江湖争斗”那一说，而真正的原因陈龙自然知晓——这老狗早年坏事做尽，结果年前在让人街上捅了一刀，虽然没死，却就此怂了，自那之后没过多久就决定隐退了。 张十当时自然不同意，毕竟他是资格最老的那一批，如果较真一点，甚至比陈龙更“老”一些，可是拗不过他去意已决，最后只得妥协，保留他的位置，但不再让他参与帮派事务。 此厮虽然年龄没有陈龙大，却被帮里其他人普遍喊上一声“羊老”，一是因为他自少年时便头发花白，的确显老，二则是因为半隐退的元老身份，大家都多少给点面子。 总而言之，可以用“混得越久，胆子越小”这句话来解释，起码在陈龙的眼里看来是这样。 这些陈龙自然是嗤之以鼻的，长期以来他盘踞十帮第二把交椅，靠的可不是烧香拜佛，年轻时纹在背后的挥刀关公，眼睛瞪得跟牛蛋似的，到了不也就要了他两根指而已，所以要是让他来说，干这行就千万别后悔。 只是今天落得如此下场，心不是没有惋惜，树倒猢狲散，在与张十经久以来的交锋，自己终究是落了下风。 可是就算惋惜，陈龙的心也绝没有一丝后悔，今天这个结果，无非是一场胜负对半的赌局他输了而已——若不是青龙堂聂影竟能纠集那个奇人甚至陈虎在内的一票人马，他岂会因为这种低级失误阴沟里翻了船？ 几年来明争暗斗不动声色，即便是高压之下也从没露出半个马脚，躲过的绊子更是数不胜数…街边乞食尚且只消沉住两口气便能扛过，此种生活方式却比乞食更要隐忍万分，小心万分，伴君伴虎，狼子野心，一个偏差便可惹得杀身之祸。 道上行走这么多年，死对陈龙来说，真的是小事，可是如果是不清不白地死，死后遭人痰尘溅唾，遗臭万年——这才是他所不愿的。 张十之所以费尽心也要给他扣上个造反和算计同僚的帽子，就是为了在如眼下这般和他决裂时，能让他陷入不仁不义的地步，就算他成功“造反”，那么多的部下，人言可畏，他在老大的位置上也坐不安稳。 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幼稚的段，而且还透着些无可奈何的笨拙——可却也不是完全没用，毕竟陈龙如果不能完全消化掉事后成果，那么他还不如不去冒这个险，免得辛苦打下的成果被他人收个渔翁之利。两人的矛盾虽然长久，却还不至于血海深仇，把发起争斗的缘由单纯地完全归结到个人恩怨上，这毕竟不是小孩子打架。 太阳光从车窗照射进来，映在陈龙的上，虽然握着拳，但少了两根指的左依然是那么醒目，陈龙垂着眼看了几秒，鼻子淡淡出了一股气，随后将视线看回了前方。他决定想点别的。 在十帮待了这么久，他自然四处埋了些雷，虽然明面上并没人告诉他当天聂影在大楼里的事，但这不妨碍他暗里调查个清楚，当时在大楼里，那个男子护着的女人就是聂影。 早前他就在怀疑是不是青龙堂的人在搞鬼——主要怀疑目标是那个叫林栋的小头目。早有传闻说青龙堂堂主聂南有意提拔林栋，把自己的霰弹枪都交由他来保管。可是他终究只是个势单力孤的小头目，在自己的帮里都受排挤，结果却是先救出了自己的meimei，后头又反杀了豹和花豹，到最后不说抓他，就连他青龙玉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在一个月前，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侥幸存活跑掉的时候，聂影又不知道怎么混进了张旭东的拳场大楼，不过也得亏她混进了大楼，不然他们还真的想不通一个小小的林栋为什么会花费他们那么大的精力。 聂影一露面，之前发生的一些列怪事也就解释的通了，聂南是被张旭东杀掉的，她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她竟然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纠集这样一帮能人——尤其是那天与自己在电梯内缠斗的那个男子，不得不说是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据打听来的消息说，当时那个男子配合着聂影动，如果不是第一枪要解决枪孙康，恐怕头一个死的就是张旭东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陈龙心里想着，面色也流露出一丝凝重，没想到青龙堂这样一棵快要被他们掰倒的大树，身上竟还长着这般的倒刺，一不注意就被刺个血流。 只是这样的话，他自己就有些不好做了——这也是他现在被绑在这的原因。 聂影的事，是他听来的，当时在拳场里虽然见到了，但是他当时注意力满在陈虎的身上，并没认出来那女人是聂影，所以更没留下什么证据证明，如果现在他把这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结果公之于众，不但对他没有好处，反倒会因为消息的来源而惹祸上身——十帮头目之间联系并不频繁，甚至大多时候可以说都是自扫门前雪，到时不仅他在各个头目下面埋的线人会被连根拔起，而且自己还会把算计同僚的罪名坐实了。 加上他的任务是抓住当天和聂影打配合的那个男子，并不是聂影，他还为此发了誓，现在任务没有完成，他讲再多也没有用。 毕竟张十想除掉他着实已经很久了，这次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但饶是如此，陈龙也并不觉得自己今天就百分之百会死。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今天的集会恐怕并不会将讨论的重点放到他的身上。 小金宝张旭东的场子被砸，血流成河，张十是不会不管的，而前段时间听说他又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整个人都疲了一圈，想必又是和那位“贵人”见了一面。 最近几年在他的影响下，张十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就十帮来讲，虽然现在东兴会对他们什么反应都没有，但是谁知道暗里是不是已经针对他们做出了后准备？陈龙深知和东兴相比，他们恐怕只是跳梁小丑，只是现在变得越来越会欺骗自己罢了。 十帮同青龙堂一样，都是在北河这个恐怕放眼世界都特殊无二的地界里，在东兴会的强大外力帮助下而一夜崛起的，必然也有一夜倾覆的可能，这一点张十肯定比他更清楚。眼下又出了聂影报仇这种事情，所以这种时候，帮里有没有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就非常重要了。 现在羊庆之退了，花豹、林老鬼、庞庄都死了，自己又被打入冷宫，帮里剩下的那几个人全都是小屁孩，虽然十帮的干部挑选从不掺水，陈龙也知道他们各自都有些本事，可是如果真的干起来，他们还是差点。 所以如果他没猜错，今天的会议除了讨论聂影的处理，八成还会请羊庆之回来坐镇。 可陈龙还不清楚他？这条老狗是真的怂了，自从被捅之后走路姿势都变了，要他回来，还不如期待聂影那帮人大白天走路上被雷劈死。 正想着，车子颠簸了一下，陈龙思绪得以片刻抽离。 他想了想，也没什么需要想的了，便睁开了眼，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 “啪” 张十在前面点了一根烟，在他将窗户打开之前，淡蓝色的烟雾短暂地停留在人之间，如同一股妖冶的雾气，显得眼前原本清明的一切有些模糊失真。 陈龙眼睛半眯，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眼神不刻意，却仿佛能将烟雾穿透。 ——今晚的会议关系到十帮的生死，他很期待将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