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午后的阳光特别的暖，积雪似乎有融化的迹象，所以站在“大刀会”门口站岗的两个汉子，内心的紧张就被这一片和煦冲淡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春困秋乏”，他们其中一个就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另一个看着他，脸上就现出了嘲讽：“咋？你昨晚又被那个sao货搞了？”打哈欠的汉子却很得意的样子，一边擦着溢出的眼泪一边说：“她sao咋了？她sao咋不sao你呢？”

    就在两人分心时，一个纸团突然飞了过来，正砸在刚说完话的汉子头上，他抬手摸着痛处，四下看了看，街上来往的行人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也看不出谁有异常的举动，他脸上就罩了一层的怒气：“妈了个巴子，谁他妈手这么欠，老子……”可他话还没喊完，就被另一汉子碰了一下，他就看见了那个汉子手上刚从地上拾起的纸团。纸团被打开，一块石子就掉了出来，全被展开了，两个汉子就凑在一起看，脸上当即都变了颜色……

    很大的客厅里，唱片机旋转着，唱腔是京剧《四郎探母》，那个汉子拿着纸条慌慌张张跑进来，关老道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哼唱呢，一副很投入的神态。关老道平时最爱看的剧目也是《四郎探母》，他总觉得自己的经历和戏里有些相似，他就是里边的杨四郎，佘太花就是他的母亲，而萧太后则是日本人，他就总能从中找出安慰来，可惜的是，他身边并没有戏里那样一个痴情的公主。

    关老道听见有人跑进来，却还是旁若无人的样子，那个汉子喘着气咽了口吐沫，看着他压低声音说：“大哥，不好了，杨玉红他……”关老道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抬手关上了唱片机，屋子里就静下来，他看了一眼那个汉子：“杨玉红怎么了？”大汉没说话，把手上的纸条递了过来，关老道接过来一看，惊得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杨玉红会抓了他的母亲作人质。

    那张字条上，潘大姑娘约定的时间是午后二时，地点是薛家镇北的杨树林。关老道差不多是准时赴的约，他没敢带太多的人，就带了二十几个弟兄，都骑着马，押着柱子，他让十多个弟兄守在林子外，并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然后就带着十个人和柱子走进了杨树林。林子里出奇的静，只能听到那雀跃在枝头的鸟叫声，关老道就站在林子里四下看了看，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就不禁纳闷起来：“姓杨的不会不守信用吧？”关老道现在已经不怀疑母亲被劫持的真实性了，在来这儿之前，他已派快马到孙家堡去过了，老太太的住处，连三个下人都不见了。

    就在关老道纳闷时，一队日伪军出现在了薛家镇的东面，队伍里没有骑兵，却配了十几辆更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跨斗摩托，其中有两辆还都安装着轻机枪，都急急地向薛家镇北的方向赶来，潘大姑娘还真猜对了，她和太爷爷此番下山救人，弄不好就会碰上鬼子兵的埋伏。关老道确实通知了县城的日本人，他也是不得已才通知的，他原本打算不管死活，拿了太爷爷后再告诉日本人，向他们邀功请赏，谁知他砍了虾皮的人头，刚回到“大刀会”的宅院里，日本人就找到头上来了。

    是谁这么快，给日本人透的口风呢？我在前面交代过，新上任的井上垣去奶头山围剿太爷爷失败后，就迅速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到处张贴“通缉令”；二就是成立“特别行动队”。那“特别行动队”不是吃干饭的，太爷爷在薛家镇一带出现，并和关老道交手的情况，就是其中的一个成员及时打探出来的，而且是在柱子和虾皮被带回薛家镇的当晚，他连夜赶去了附近的县城，就通过鬼子兵的电话，把情况报告给了井上垣。

    当晚，正好是陈宝在特别行动队的办公室里值班，他们晚上值班是可以睡觉的，有电话毕竟会响铃。可陈宝这一晚上翻来覆去地，一直没睡着，倒没有电话铃打扰，而是他心里想着一个人呢，谁呀？就是让柱子痴迷的那个朱疤脸的小老婆。给朱疤脸当跟班时，陈宝就惦记上她了，可毕竟已背着朱疤脸与朱疤脸的大老婆有一腿了，所以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再碰另一个。朱疤脸死了，他和大老婆公开过到了一起，现在又当上了副队长，胆子当然就有了，便也常在外边沾花惹草，但在西风庄里，在大老婆眼皮底下，若想碰一个女人，特别也曾是朱疤脸的女人，他还真得算计算计。

    陈宝脑海里一会闪出大老婆的凶恶，一会又闪出小老婆的娇媚，折腾到天快放亮时，他才来了困意，可他刚合上眼睛，电话铃声就响了，他一激灵坐了起来，就拿起了电话，原本很不耐烦的他听电话里说了几句，脸上就喜悦起来。电话正是那个在薛家镇探听到消息的队员打来的。放下电话，陈宝就来了精神，他本想再拨电话接通井上垣的，可转念一想，这可是讨好的好机会，应该当面报告才对，虽天色说亮还未亮，此时去打扰不太好，但也正能表现他的敬业精神。陈宝这么一想就欣喜若狂了，三下两下就穿上了衣服。

    可他刚走出院子，迎面就碰上了马宝库，马宝库起得也够早的，其实他是刚从小情人那儿回来。马宝库现在也当了队长，春风得意，但他心里却一直警惕着，高森被打死的那恐怖一幕，他可记得清楚着呢，他一想起亲爹马大脑袋被太爷爷抢过，他就不禁担心，怕太爷爷抢顺手了会再去杨花村抢那么一次，所以他前几天就把老爹老娘连同钱财，一起接到了县城里来，他的住处就在宪兵队的旁边，比较安全。马宝库一个人住时就常带女人回来，这爹娘来了不方便，他就只好到外面去鬼混。

    敞着怀，叼着烟的马宝库也看见了陈宝，他便喊了一嗓子：“哎，陈宝，你想干嘛去？”陈宝很意外，神色就有些慌张：“啊……哈，队长，这么早啊！”走到近前的马宝库白了他一眼：“好你个陈宝，还没到轮换的点儿呢，你就离开，这可是擅离职守！”“队长，你别给俺瞎扣帽子，俺这可是公事……”陈宝忙狡辩。“啥？你这擅离职守还算公事？”马宝库没等陈宝说完就打断了他，陈宝就更急了：“俺真是公事，俺是去找井上太君！”“这大清早的，你去……啥？陈宝，是不是上来情报了？”马宝库忽然警觉起来。

    马宝库紧紧盯着陈宝，陈宝的脑瓜转得也快，忙满脸堆笑：“队长，是上来情报了，时间紧急，你又不在，俺正要去找井上太君呢！”“啥情报？快跟我说说！”马宝库也兴奋起来，陈宝就只好乖乖地把情况说了一遍。马宝库听完了笑着拍了一下陈宝的肩膀：“好，陈老弟，你放心，只要跟着马哥一天，马哥就不会亏待你的！”马宝库说着顿了一下：“这样吧，这事我知道了，你就回去看着吧！”陈宝应了一声，马宝库就转身去找井上垣了，陈宝看着他的背影啐了口吐沫，恨得咬牙切齿。

    井上垣得到马宝库的汇报，虽然很惊喜，但也感觉情况不明朗，只是知道了两帮想争，一派抓了杨玉红的两个弟兄，并没有摸清藏身之所，何况薛家镇距离又远，协调组织行动不现实，只能沟通地方驻军严密监视，伺机围剿，于是他就叫通了当地驻军的电话。当地的鬼子军官一听就乐了，关老道他不但认识，而且还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放下电话，他就亲自带着几个人来薛家镇找关老道问明情况，那时他还不知道关老道刚砍了一个人的人头，等听了关老道“诱饵钓鱼”的方案，他也很赞同，两方就那么一拍即合。

    日伪军急急地向薛家镇北而来，关老到已在杨树林里站了一会儿了，可还不见太爷爷的人现身，他就忽然有一种被玩耍的感觉，他正想转身走出杨树林呢，从林子外面就跑进来一个弟兄，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关老道迫不及待这接过来，只见纸条上写着：关老道，你马上赶去镇南的白云观，若再有小日本跟着，或半点耽搁，就等着来为老太太收尸吧！关老道的脸色又变了，他没想到太爷爷会对他的举动一清二楚，更吃惊的是让他去交换人质的地点，那白云观曾是他当了老道的所在，看来杨玉红对他的底细也很了解。

    “哪来的条子？”关老道问。“一个人骑马送来的！”那个兄弟就回答。“他人呢？”关老道又问，那个弟兄就有些紧张：“走了，你不让轻举妄动，俺们就……”关老道看了看他，也没再说什么。他哪儿知道，潘大姑娘早就料到他有会这么一手，早早地就找了一个地方候着，看着关老道他们过去，又远远得看家一大队黑影朝这边赶来，她就知道是日伪兵，就忙掏出准备好纸和炭条来，写好了就翻身上马，来了杨数林外。

    关老道拿着字条还犹豫着，旁边的一个头目就开了口：“大哥，那还咱去不去？”关老道一听忽然瞪了他一眼：“你说去不去？”说完，关老道就转身朝林子外面走，那个头目就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问：“大哥，那……那日本人咋办？”关老道头也没回就扔了一句：

    “先甭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