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地狱风云（9）

    以前，我最怕听到别人让我离场的话，或对我表露出那样的意思。

    如果表露意思的是老板或者HR，那就意味着我又得求职，又得面对HR们缺智而惊悚的提问了。如果是朋友、老乡或同学，那就意味着我很可能已经被踢出了圈儿。

    现在，当我听到老妖有让我离场的表露时，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恐慌。

    他说的话就像机器输出，我听不出情感偏向。

    我不敢使劲盯着他看，但扫了那么几眼之后，我也可以确定，他的脸也平静得像部机器。

    说实话，虽然话音冰冷如霜，当老妖这种有妖术的大咖说出我“不宜久留此地”，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有意让我重返人间。那种几乎快令我晕厥的幸福感瞬间冲出每个汗毛孔。我甚至已经看到了熟悉的楼群、快餐店，看见了可恶的经理和可亲的保安。

    但他最后那句“你若久留，必为害此间”的话，却让我瞬间跌入冰谷，感到死刑并立即执行的判决来了。

    这里寂静偏僻，又荧光幽幽，正是除掉我的好地方。

    我很想转身逃走，很想大声喊那么两嗓子。龙哥也许就在附近，健身区那边也有耳朵灵敏的家伙。可这些自救措施对老妖来说有用吗？

    我迅速给自己的闪念打了个问号，然后又打了个问号——就算老牌警察来了，又能为我做什么？那时，我早已在老妖的妖术中化为乌有，别说报仇伸冤了，连人形也永远无法拥有。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大着胆子问：“大叔，你这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

    谢天谢地，我说话还算流畅，没有磕巴，也没有颤抖。不过我对“大叔”这个称呼有些拿捏不定，或许用词不当。因为我看到，老妖在听到这个字眼儿时，在咽喉处“嗯”了一下。

    “救你或者杀你，到时自有出手者。若是救，我则助你一臂之力。若是杀，我则助人一臂之力。”

    你妹的！我心里暗骂。我一下子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说到底，横竖地狱就多了个我呗。

    就像他起先说的那样，只要把我从地狱弄没了，不管是怎么没了，地狱就安生了。

    所谓“世间三界，皆为安乐之地。天界有天界之乐，人界有人界之乐，地界有地界之乐”，我这个鸟鬼，“为天界之欲，人界之求而来”，在地狱待久了，就像是一块滋生蛆虫的腐rou，最终必然为害于此。

    最开始我倒是很愿意相信这个道理，大善人下地狱，地狱必遭殃，我得重返人间才行。

    可问题是，如果我回不去，那也不能在地狱待着。届时老妖会助人一臂之力，把我这个鸟鬼从地狱抹去。

    我现在处于生死二重奏的章节里。救我者，徐帅气。杀我者，除了青哥，不会有第二个鬼。说到底，我是生是死，就看他俩谁能耐大，谁先出手。

    老妖这个老鬼单纯以“净化地狱”为目的，无是无非，不好不坏，看上去像个骑墙派，实际是根墙头草。谁风势大就随谁！

    我现在感到有些后悔。晚饭的时候，我曾经想把变成美味的地狱食品留给老妖，算作谢礼。可我太饿了，不吃掉自己的饭菜，我就没别的可吃。

    如果晚饭时我能有先见之明，压住饥饿的诱惑，给老妖留下点儿他绝对没有在地狱吃过的美味，说不准他就会改变主意，将救我于地狱当作唯一的任务。毕竟在地狱，吃是最困难的事情，它是吃苦受刑的一部分。

    现在还不到无药可救，无计可施的地步，我得为自己转世重生做点努力。

    “大叔，我在阳世还有好多事要做，都是与人为善的。请大叔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想想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想想他们的家人。”我带着乞求的口吻说。

    其实我掐掉了后面的一点儿煽情加承诺的话，“只要我能行善天下，履行完我的人生使命，哪怕我再回来服侍大叔都行”。

    必须得掐掉！

    老妖或许有这个本事，万一让我承诺的“哪怕”成真了呢？地狱再好，文化墙做得再美轮美奂，我也不想在这儿待上一天。

    “该我做的，我已经做了。未来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不宜久留此地。”老妖说完，转身就飘回了珊瑚丛的荧光上，又开始搓捻他手心里的虚无。

    已经做了，做什么了？是做了我的活路，还是做了我的死局。他又说了一遍“不宜久留此地”，那意味着我很快就能收到“结局通知书”。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该死的，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中明显是恐惧大于兴奋。

    老妖很快就不见了。

    我顾不上想象他是如何不见得，放开两腿，撒兔子般地往徐帅气那儿赶。

    徐帅气听我说完，先问我有没有感到身体不适，比如乏力或者精力更加充沛。在得到我的否定性回答后，他呵呵一笑说：“老妖有术，能做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但如果说他能助你一臂之力，我是坚决不信的。你知道老妖的外号是什么吗？我说的是他生前的外号。”

    一个鬼龄都上千年的老鬼生前的外号叫什么，我这个新鬼怎么会知道。徐帅气给我接了一杯“抚慰水”，然后一边踱步，一边谈起了老妖。

    老妖生前有那么点儿传奇。

    他做过县令，刚开始时还勤政廉明，为民生废寝忘食，奔走呼号，为知县地做了不少好事。后来架不住别有用心的商贾吹捧，慢慢觉得自己真是那救世的仁主，理应受到子民的敬仰和物质回报。

    于是老妖开始居功自傲，不但变得越来越专横，而且变得越来越贪婪。除了应付差事，每天考虑的就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如何挥霍享受。时间一久，人送外号“吸血县令”。

    后来，一群读书人终于忍无可忍，他们做局，利用官场暗斗，最终让老妖伏法，丢了官帽和官帽下的脑袋，戴着恶名下了地狱

    徐帅气说的也有道理，这种坏透了芯儿的糟糠大萝卜怎么会帮我一个善人呢？

    别说在人世，就是在地狱，前五百年他也不是好鬼。青哥和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在十七区时，他是那儿的老大，响当当的暴力王，而且还有点儿头脑，没哪个鬼敢不识时务地跟他争雄。

    如果不是后五百年因为不明原因，他突然开始修炼妖术，一下子沉寂下来，像个皈依佛门的战争贩子。又恰好机缘巧合被地王看中，成了恶鬼变好鬼的范例，再过十万年，他也无法来到一区，进入A组灌装线。

    “想想看，他助你一臂之力的承诺是不是假的？”

    “那么助人一臂之力干掉我，是不是就确凿无疑？”我猛地站起身，将绿幽幽的“抚慰水”给碰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