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大的事竟然也会弄错
黑雾散去，我总觉得有个非常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无论我如何捕捉，也无法确定它来自哪个方向，究竟含有哪些文字。 我很想简单粗暴地确认一下，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声音。它是幻觉或幻听的产物，或者说，它不过是一声鸟鸣，一声狗叫，一声糟糕的网络会议通知。 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 我看见自己正站在一个横亘于无限的青石墙跟前，每一块砌墙的青石差不多有半吨重。除了脚下与地面的交际，青石墙的左右和高处都无限远地插入黑暗之中，就像是站在长城的城垛上，遥望它在夜雾中的蜿蜒向远。 青石墙的正面是个硕大无比的青石门。 青石门左右各有一个向外倾斜的、形似瞳孔的东西，N个磨盘大小。分别有十数个飞天仙女似的幽魂环绕其四周。这些幽魂形体被扭曲、拉长，面目狰狞、痛苦，仿佛正在遭受酷刑。 瞳孔的下方，是被锯齿簇拥着的一对獠牙。每个獠牙上也有群雕，看上去像是武士或者行刑手。每个形象的手中都持有怪模怪样的武器——我好像看到了钢叉。与上面的幽魂不同，他们狰狞的面孔中透露着威猛，和一些貌似正义的东西。 站在这个宛如万仞高峰的石门前，我感觉自己卑微得就像一粒尘埃，或者是在尘埃上寄居着的原始微生物。 大门两侧和上方的石墙上同样刻有让人眼花缭乱的繁复雕塑，有浮雕，有立雕，也有行云流水般的沉雕。内容有人物，有星辰，有禽兽，有草木，有溪水和祥云……比大门上的造型丰富数十倍。 人物或幽魂的形态各异，面容、服饰差异很大，唯一能归类的，大概就是神色了。所有我能看得见且看得清的人物，要么凝重如在苦思，要么痛苦如在受刑，要么惊恐如临末日，总之没有一个是在笑的。 墙根处发出幽蓝的光，仿佛来自更遥远的地心。被这些光映衬着，墙上的形象显得更加恐怖。 青石门上方，距离地面大约1000米（后来我知道是999米）的地方，有光忽明忽灭。站在下面是看不到那种高度上存在着什么。 好在有这么个识别程序，死神会将我推远至能看清楚为止的地方。到了远处，就能看到，门楣处横着四个遒劲有力、让人胆战心寒的大字：冥府地狱。 随着一声巨响，地狱之门洞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古典甲胄的巨无霸。他体形魁梧，面色发乌，目光凶狠，站在我跟前，仿佛正面对一个仇敌。 死神告诉我说，眼前这个巨无霸就是禁卫将军。说是将军，其实就是物业门岗，没有任何法力，也没有随从。真正负责地狱安全的，是里面分布在各处的、机动性很强的禁卫部队。 地狱之门的禁卫看上去很松懈，一只七人组的特战小组就能拿下。事实也正是如此。可即便这样，也无需担心地狱的安全。自地狱建成以来，除了当年有只灵猴曾经进去小闹了一番，还从未遭受过内外攻击。 如果里面有谁需要走出地狱，转世重生，那也完全不用受地狱之门的禁锢。只要攒够苛刻到极致的劳役积分，并进入戒备森严的重生中心。那么地狱之门就是用于告别地狱的仪式背景——随着狱门在你身后关闭，你就算是重生者了，无论是重生为人，还是重生为禽兽。 死神将我的资料信息递给禁卫将军，算是身份验证。禁卫将军看完资料首页，一抬眼，眼中投射出两道白光。站在我身后的死神让我不必躲避，说那不是摄魂光，而是机能扫瞄。 死神的话音未落，禁卫将军就闷声闷气地对死神说：“体能弱至四成，为什么这么低，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死神凑到禁卫将军的耳畔，悄悄地说了几句什么。禁卫将军显然对死神的说法不满，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然后侧身，让我们进去。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进去的门和禁卫将军出来的门不是一个门。 整个大门是个“H”状的。 左右是高门，估计是专门让禁卫将军这样的鬼进出用的。中间是上下两个门。两个门不一般大，下面的较矮，上面的较高。后来我才知道，上面那个较高的门是地王和他的禁卫部队出入用的。 我倒不在乎从哪个门进。对我来说，不管我原来和现在都是什么，只要进了这道门，我就是实打实的鬼了。 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一些思想准备，但在这个时刻，绝望和颓废还是再次重击了我。 暗自叹了口气后，我低头看了看手心中那个被法师开了光的“善”字，还在，圆圈也在！ 不知道是受皮肤和环境的影响，还是受心理的暗示，我感觉“善”字和圆圈之中有血液在流动，色彩趋暖。暖色，也许意味着更好的事情。 进入大门之后，阴森之气与门外相比，至少增加了十倍，我有些担心，自己手心里的希望会不会被这阴森之气整萎缩。不过，我所看到的一切，却与想象的几乎完全不同。 地狱之门的外侧是横直的，内侧则是弧形的。墙壁上同样是让人眼花缭乱的雕塑。除此之外，到处都有同样拥有繁复雕塑的图腾柱，其中有不少图腾柱顶着幽光，宛如贵族府邸的路灯。 所有的雕塑堪称精美绝伦，似乎都出自高超艺术家和工匠之手。 细想也不奇怪，数千年来，在人世变成恶魔找死的艺术家和工匠数不胜数，在这儿继续做工的自然也不在少数。也许受重生心理的驱使，他们做的比在人世间更好。 死神告诉我，地狱之内，类似的东西很多，给我三千年的时间也未必看得完。每一个或每一组雕塑都有故事，有的故事曾经流传在人世，更多的则是只有来到地狱才能知道。不仅仅因为“人”事演化是在地狱中完成的，还因为更多的真相，只有在地狱才能逐渐浮出水面，成为众所周知的故事。 穿过一个此时寂静无声的、布满警戒线的生活区域，又走了好长一节路，我终于在一排青石房门旁的大青石上，看到了“地狱人力资源管理中心”字样。 我问过死神，这里为什么叫“地狱人力资源管理中心”，而不是“地狱鬼力资源管理中心”。 死神告诉我，因为这里关着的，可不止是前生为人的鬼，还有前生为禽兽鱼虫的鬼，还有前生为草木的鬼。既有“地狱人力资源管理中心”，也有“地狱畜力资源管理中心”、“地狱物力资源管理中心”和“地狱混合资源开发中心”。 在到地狱人力签到之前，我也得到一些可以点燃小兴奋的信息。尤其是死神告诉我，从进入地狱之门后，直到进入依照罪孽数值确定好的区，我都不需要经过任何磨难。那种说来到地狱即便不下十八层的油锅，也得被各种酷刑扒层皮的现象，仅仅是人间的传说。 等到了地狱人力，准备签到的一刻，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狂躁，恨不得一下子招来千万雷电，将地狱荡涤一空。 地狱人力的主管——我听死神和办公室的小鬼妹都叫她“玲主管”——发现，今日需来报到的人员名单里，并没有我。 玲主管和几个办公室小鬼妹在纸质资料和电脑系统里查阅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告诉我，说我本应该是去天堂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将我带到了这里。也许之前没出过这样的事，我看玲主管和小鬼妹们的手都有些抖。 在我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中，玲主管把今天去我们那儿出差的几个死神都叫了回来。还没等她发问，我就一个健步冲上去，飞腿踹人，不，踹鬼，飞脚踹鬼。 可是我发现，我踹出去的力量就像空中飘荡的棉絮，毫无力量。 玲主管把我拉开，一边向我鞠躬赔不是，一边冲着死神质问缘由。 死神虽然脸色紧张，但说起事儿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站在一边，越听越气！ 原来，我的转迁档案是死神在出差的路上，在玄关驿站附近捡的。玲主管判断，大概率是去往天堂的信使小哥在玄关驿站休息时，不小心遗失的。 简直难以理喻！简直难以理喻！！简直难以理喻！！！ 我愤怒地吼叫着：“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们为什么要拿到这里来？就算不物还原主，最起码扔在原处。事关一个人截然相异的命运，岂能如此儿戏？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这么一搞，直接将一个善人变成了恶魔？而且你们明知是自己错了，还那么兴师动众地整那么大动静，非要把我这无辜之人弄到这儿来。你们以为不管我了，我就无处可去了吗？特么的，你们几个该死的死鬼！” 说完，我把桌子上的一个杯子打翻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吓得办公室里的几个小鬼妹瑟瑟发抖，一脸浓厚的脂粉哗啦哗啦地往下掉，好像地狱末日即将来临。 死神也失去了之前的威风，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我把他生吞活剥了。玲主管也反复训斥死神。天堂文件及文件袋的外观和地狱的完全不一样，差异非常明显。 天堂的标志色是金黄色，图案正中间是个“天”字，业内称“天字号文件”。地狱的标志色是黑色，突然正中间是个“地”字，俗称“地字号文件”。 但凡是个第三方的临时派遣工也不会认不出来。死神都是跟班13年以上的地狱工作人员，犯这种低级错误如果不是故意的，几乎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不过我对理由已经没任何兴趣了。 当务之急，是让玲主管立即派人把我送回天堂，一秒钟也不能耽误。我担心逾期没有报到，天堂人力会将我除名！ 玲主管这时才愁眉苦脸地告诉我，此事绝无可能。 刚刚脱离rou身的阴魂如同婴儿，潜意识里有很强的自我保护的急切。与婴儿不同的是，阴魂的环境识别和环境适应能力也很强。 一旦跨入地狱之门，阴魂便自动吸纳地狱气质，变为鬼魂。 地狱鬼魂与天堂灵魂属性上完全不同，如同水火。最初时，鬼魂与灵魂之间还设置有转换系统，为地狱冤魂和表现卓越的鬼魂提供重上天堂的机会。 后来因为出现了非法交易，有几名修行不到位的转换执行官利用系统收授黑钱，创世的天主一气之下，不但摧毁了那个系统，而且永久性关闭了地狱与天堂之间的通道。据创世史中一则很隐晦的记载，当时还差点废了上帝和地王。 从地狱上天堂，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地狱人力主管，就是仁心满满的上帝本人来了，也完全做不到。 也许怕我不信。玲主管说完，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让我看看我自己现在的样子。 除了脸色发青，瞳孔燃烧着怒火，镜中的我似乎没有变化。 玲主管让我再仔细看看，看看我的耳朵尖。哦，还真是，我的耳朵尖已经不是流畅的圆弧状了，而是变得稍稍有点尖。 玲主管说：“再过一段时间，你的特征就和我们差不多一样了。到时候，你的……” “这个我不听，你们无论如何得给我个说法。我不能就这样用自己的命运给你们的错误买单。”我把镜子扔在桌子的文件堆上，厉声说道。 正在这时，从外面轻飘飘地走来一个鬼，文质彬彬，一脸怀旧版的帅气从青色的面皮中透射出来，很有心理抚慰作用。我估计此鬼生前或许是个老师、医生、律师或者作家什么的。 也正是这个帅气鬼的出现，让我随即发现一个真相：我被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