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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吏也是人

    第124章吏也是人

    姑臧城一角。

    很难想像,在城中还有以粗糙的木栅栏为院墙的,院中两棵齐腰高的侧柏肆意横向发展,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土石垒就的三间屋子,房门通开着。

    即便是炊具,也是粗陶所制,灶只是三块石头随意摆放,三个粗陶碗都缺了几个大不等的豁口。

    寝室里就一张薄皮木板,摞起石块垫着,一头高、一头低,木板上还铺着一些荞麦杆,连个最粗劣的马子都没樱

    这样的条件,轻易就达到了古圣贤追求的“夜不闭户”,因为没啥可偷的,搞不好人家偷儿还得生恻隐之心,反过来施舍两文。

    乐都阿达在空旷的堂屋,羊rou摆上,撮土为炉,三支香点上,几张纸元宝烧起,灰飞了一屋子。

    别别扭扭地,乐都阿达叉手行礼。

    香烟袅袅,衬着墙上钉的粗制神主,除了落款不同、材质不同,内容与都督府祀奉的一模一样。

    因为,乐都阿达就是失手的那名问事。

    因为,李袭誉并没有推卸责任到他身上。

    根本不需要进院子,就能清晰地看到乐都阿达的一举一动。

    李义府声嘀咕,整件事情,乐都阿达主动“失手”的可能性极大。

    范铮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真凭实据,你怎么服众?

    这个行当,是蓄意还是失手,你就是请孙伏伽来也不好判断。

    所以,有点身家的人犯,家眷多少会给问事们一些不过分的好处,不让人家手下留情吧,至少不能刻意针对。

    手一高,不定就熬过去了。

    “去年一场疫病,乐都阿达的妻儿没能挺过去,就剩他一人,之后乐都阿达索性置换成这最差的宅院,借酒浇愁,很快又一贫如洗了。”

    范铮轻声念着打探到的消息,越发肯定,乐都阿达也没那么无辜。

    ……

    都督府,法曹公房。

    范铮与李义府细细地盘问着当日跟随刘武的庶仆。

    刘武死了,庶仆被暂时软禁在姑臧,也算是为当日的事作一个见证。

    “当日,番禾丞刘武与都督李袭誉,是因何起争端?”

    范铮好言相询。

    庶仆眼里滴落泪水,哽咽道:“人因为身份卑微,不能入二堂,就在门外廊下等候县丞。因为二堂不大,两人也未压低声音,大致还是能听到。”

    “起初,是县丞有异议,都督让治下官吏都写那啥……心得,是逞官威,不切实际,折腾官吏。然后便争执起来,都督脾气不好,县丞性子也刚直,怎么也不肯低头。”

    “怒气上来的都督,让问事将县丞拿下,笞五十。”

    “县丞受杖,依旧不肯屈服,咆哮着要上表告都督。都督越发恼怒,喝令用力打,县丞的声音越来越凄厉,终于气绝身亡了。”

    范铮眯起眼睛:“之前,你可听过刘武有隐疾之类的事?”

    庶仆果断摇头,声色俱厉:“人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华鸣奋力记录,刘谙审阅了一遍,确认无误,给庶仆看过,念了一遍,让他摁手印。

    李义府眼含苦笑。

    这地,没法洗,喝令用力打,之后出什么后果,都应该李袭誉扛着。

    这么吧,有人持刀杀人了,伱只能问罪于凶手,而不能问罪于刀。

    除非,这把刀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接下来,换李义府询问乐都阿达。

    “乐都阿达,你在凉州多少年了?”

    一脸憔悴的乐都阿达叉手:“回上官,吏父辈便从鄯州迁来凉州,落户姑臧。”

    “你吃公饭几年?当问事几年?”

    “贞观四年,人应征入都督府为吏,从白直到问事,用了三年时间,有六年为问事。”

    李义府轻拍公案,眼带利芒:“既然是老问事了,当知道用力轻重,为何打死了刘武?”

    乐都阿达无奈地回答:“上官喝令用力打,不用力就是跟饭碗过不去。连个心得,吏都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哪里敢反抗?遵照上命打死了人,这个账,总不能算我头上吧?”

    斥退左右,李义府眼现无奈:“刁滑吏,怕是有人给他出过主意,滑不留手。”

    萧、唢呐响起,嚎啕大哭在都督府门外回荡。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凄凉的挽歌唱起,这是《蒿里》,士大夫与庶人共用的挽歌,王公贵族则用《薤露》。

    雪上加霜,刘武的家眷来引灵了,就问你怎么办!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县丞不许本州龋任么,人家也是千里迢迢来做官的,结果你把人家给无辜打杀了!

    李袭誉,你孽造大了呀!

    一身白麻衣、系麻腰带、着麻鞋,额头上束着麻布抹额,抹额上隐隐有血迹,一名中年女子、两名中男于都督府路侧,并未堵门,只是跪着磕头、哭泣、唱挽歌,身后几名族人模样的男子举着招魂幡。

    这一家,对规则是有认知的。

    堵门是不妥,可我跪旁边接引亡灵,就是皇帝当面,也不能我做错了吧?

    一身白衣的李袭誉,戴上枷,走出都督府大门,朗声道:“刘武一事,是某李袭誉意气用事,为私愤而滥用公器,导致刘武意外身故。此事,凉州都督府已上奏朝廷,不日将押某到长安问罪,是斩是绞,某甘心受戮。”

    “且请耐心相候,某决不推诿!”

    别驾着绯色官服出来:“本官以官身为保,此事于三数日后出结果,且请随司户参军到邸舍安心居住,水落石出后,都督府当协助番禾丞英灵返故里。”

    别驾也是腻歪到不行,几乎劝阻,让李袭誉对下面的官吏稍稍温和些吧,他还倔到不校

    结果,出事了,一介佐官还得出面扛这责任。

    恶心。

    范铮与李义府在一边看着,根本没有插嘴的念头。

    这种破事,凉州都督府自己解决吧。

    《蒿里》越发凄厉,哭声不止,都督府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冲着李袭誉指指点点。

    你是都督不假,下面的官吏也是人,不是你能随意折腾的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