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喧闹
周末，伊城带我去了游乐场。 我对游乐场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对感觉，站在围墙外看游乐场时豪情万丈，站在围墙内时，看见拥挤的人群，听见嘈杂的声音，却会疲惫不堪，失去游玩的兴趣。 看见叶乔脸上的不耐烦，伊城就知道自己的助理又出了一个馊主意。 因为叶乔不喜欢拥挤和等待，他本打算包下整个游乐场，可是替他安排行程的助理小李听到他的计划之后，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有更好的办法。 小李说，游乐场的热闹和喧嚣是游乐场好玩的重要因素之一，如果叶乔不愿意等待，他们可以购买会员免除等待的时间。直接包下游乐场反倒没什么好玩的了。 伊城半信半疑地同意了小李的建议。 他没有忘记上次听从隔壁公司那个花花公子一样的陈总的建议时叶乔的应对方式，在带回那个名字他已经忘记的女孩之后，叶乔竟然直接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去，还遇到了那个假惺惺的继母，幸好叶乔没有听信那个人的胡说，而且相信了他的解释。 不然…… 伊城想，隔壁的那个公司虽然实力和他的公司不相上下，但是硬碰硬的话，他应该还是略胜一筹的。 叶乔没有安全感，这是伊城早就知道的事实，但他不知道随着叶乔的安全感而去的是她对自己的信任。 虽然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陈述自己对叶乔的爱意，但对方根本没有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为什么叶乔不愿意接受他？ 伊城自认为除了七年前不得已离开叶乔，自己并没有做过任何得罪叶乔的事。 被叶乔收养期间，他也对叶乔展现出了真实的自己，这不就是叶乔想要的吗？ 至于其他的方面……难道是自己的这张脸生得过于凉薄？还是自己的身材没有达到叶乔喜欢的八块腹肌？不，不对，叶乔不喜欢有肌rou的男人，至少和自己生活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这种倾向。那么还能是因为什么？ 难道她只是简单的不喜欢自己吗？ 不可能。 叶乔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自己。 伊城回忆起不只多少年前叶乔看自己的目光，那种目光绝不是看亲人的目光，至于其中有没有别样的情愫，伊城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如果叶乔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这些年来一直保持单身？ 如果叶乔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要等到自己回来之后再去旅游？ 这些年来，他一直派人关注叶乔的生活，发现她朋友很少，也没有和异性保持过长时间的联系，她保持自己离开之后的生活很久，几乎没有大动作。所以伊城才敢专心自己这边的工作，最终得到了整个公司。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和叶乔解释，但是他的力量太小了。回到伊家之后，他一无所有，伊家独子的头衔只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空架子，勉强能让伊家给口饭吃，至于更多的？他想都不要想。 他的继母一副仁慈的好样子，不会在他名义上的父亲面前表现出对他的厌恶，却会让家里的仆人在暗处给自己使绊子，比如在他的咖啡里加过多的糖，把他熨好的衬衫揉皱等等，都是上不了台面也不值得说出来的小事，但是脾气再好的人每天碰到十几件这样的好事也会烦躁，更何况他初来时年轻气盛，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伊城尝试过忍让，然后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负。原本可以下咽的食物变成故意留下的隔夜的变质的海鱼，端来午餐的仆人高高在上地把食物放在地上，甚至没有问候他。 腐烂的海鱼腥臭无比，难以言说的味道不一会儿就充斥在整个房间中，彼时的他高烧不退，浑身无力，与门口浑浊的鱼眼遥遥相望，心想：难道我要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吗？ 他不愿意。 于是，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那碟海鱼摔到继母面前，把厨房砸了个稀碎，原本色厉内荏的仆人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 从那以后，他的境遇总算好了一点。 而他开始怀念他与叶乔一起生活时叶乔做的饭菜。 叶乔没有安全感，他又何尝有？被父亲、母亲相继抛弃让他怀疑起自身的价值，于是用拙劣的方式来试探叶乔对自己的感情，比如说过度的挑剔。叶乔做的饭比母亲做的饭好得多，但，她会这样一直好下去吗？ 伊城不敢去设想。 他只能一再挑剔来试探叶乔的底线，既希望早日看到那条底线，同时又畏惧着真正见到那条底线。 可是他看不到。 叶乔对他似乎是没有底线的。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变成什么样子，不关心他是否能成功，她只是养着他。 为什么？ 难道叶乔真的只是出于好心收养自己吗？ 伊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他知道，母亲养他是因为母亲爱父亲，所以想要一个父亲的孩子，父亲养他是因为他身上流着父亲的血，那叶乔养他又是为了什么？ 回到父亲家后，他才渐渐明白，叶乔养他，或许只是想要养他。 尤其是在继母和仆人接二连三的霸凌之后。 伊城再一次顶着满身的水渍，见到了匆匆回家的那个人——他血缘上的父亲。 他很聪明，学会了忍让和不动声色的挑拨，也习惯了日复一日的欺凌，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埋在心里，等到怨气都种子长成大树再来进行更有力的报复。 今天是常见的“不小心”泼水戏码，他可以很轻易地躲过，可是他估算了一下时间，那个人快要回来了，于是干脆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完完全全“接受”了这一身水。 那个人西装笔挺，身后跟着好几个秘书，看到伊城的样子只是皱了一下眉毛，等仆人给自己换好鞋后，那个人注意到了自己秘书看向伊城等目光，于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客人还在这呢，不像话。快回去换衣服。” 极其敷衍的话语，只有明面上一只手数得出来的关心，对于伊城这样一个名义上的儿子，足够了。 但是不行，得让那个人觉得不够。伊城知道应该怎么做。 伊城的脸色刷一下变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面对父亲的关心，他轻轻颤抖，似乎十分感激又觉得受之有愧，然后用少年人特有的坚定说： “是我的错，父亲最近很少回来，我想应该是工作上比较忙，于是我想给父亲炖些汤舒缓疲劳，没想到……” 那个人身后的秘书奉承道：“要是我家儿子有这么孝顺就好了。” “真孝顺啊。” “不愧是伊总的儿子。” 那个人显然十分吃这一套，终于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没想到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母亲看见我第一次下厨关心则切，不小心把汤洒了一点在我身上。不过不能怪母亲这样，我确实是第一次下厨手上没有分寸，母亲也是关心我才这样。” 伊城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还滴着水，显然不是只有“一点”，但是他的回答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同时给足了父母面子，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全心全意为父母考虑的孝顺的好儿子一样，而这正是那个人想要他扮演的角色。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行为已经向父亲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会成为父亲想要他成为的人，那个人很满意，也乐于施舍一点善意，让伊城的日子好过一点。 “你明白你母亲的心意就好。不过淑珍，下次小城想要做什么你就让他去做，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学着做一点事了，哪能什么事都让你看着做。以后走上了社会怎么办？” 淑珍是他继母的名字，伊城的继母姓王，只比他大了十岁，便做了他将近五十岁父亲的妻子。 王淑珍虽然暗地里做了不好欺凌伊城的事，这样放在明面上被那个人看到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看过来的眼神时，王淑珍极有分寸地往后缩了一点。那个人早就告诉过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他的恐惧，不然别人还以为他欺负了她。可是王淑珍忍不住，那个人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平日不在家时她能短暂地忘记这座大山的重量，他一回家，这座大山又会重新压在自己身上。 王淑珍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柔软的手掌，用不容反抗的力量把自己打入地底的最深处。 她怎能不恐惧？她怎能不瑟缩？ 可是这个人告诉她，她不能恐惧。 她连恐惧的权力也没有。 于是她只能极有分寸地瑟缩几厘米，这点距离既能让她多几分安心又不至于让外人看出，最重要的是，不会惹那个人生气。 这样，那只手就不会伸向自己。 王淑珍温柔地应声：“建生说得是，我光想着帮助小城了，以后不会了。” 伊建生，这是伊城父亲的名字，也是她一生的梦魇。 “这里太吵了，我让他们清场吧。” 伊城忍不住对叶乔说。 “不用了。不能因为我不喜欢就剥夺别人喜欢的权利。我没事，习惯了就好。” 身边的女孩对他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