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净雉
穿过大理寺的大堂向西走,经过库房、主簿行、承发房,再往里走是两排普通的牢房,牢房昏暗,臭气熏天,比猫还大的老鼠旁若无人的沿着墙根散着步,牢内的犯人伸出脚狠狠踹在硕鼠的身上,那畜生发出“吱——”的一声,一溜跑得没了影。 犯人抓着铁栅栏,脸挤在两条栅栏间露出狰狞滑稽的表情。 “这满目全非的大人,再往里走关的就不是人了,是魔鬼,是妖怪,是我们的战神高崇呀。” 犯人怪叫着说道。 另一个犯人几乎站不起身来,他也怪叫着道:“什么战神高崇,分明是天牢里的阶下囚,待到日出时分,就会变成天上的灰飞,地上的狗屎。” 随即在押的犯人们纷纷大笑起来。 “嘻嘻嘻。嘎嘎嘎。哈哈哈。” 乱作一团。 领路的牢头从抽出腰间的铁棍,咣咣砸在牢门上示意他们安静,犯人们紧握牢门的手避让不及被铁棍打的嗷嗷直叫,整个牢房内怪叫声替代了怪笑声,更加的刺耳难听。 穿过狭长的监押房,牢头拿出三把钥匙,噼里啪啦的打开三把厚重的大锁,天光下是一座小小的狱神庙,牢头对着狱神拜了三拜,就没再往里走,但他陪同的人可管不了那么多绕过来了狱神像继续往里走。 出了小小的狱神庙是处开阔地带,早春时节地面上笼罩着薄薄的雾霭,新生的太阳将柔和的光辉洒在上面,泛出一层金色的光,这片金光旖旎的深处有个硕大的铁笼子。 牢头扒着狱神庙的庙门偷望着,这个笼子关过的人极少,一千两百年的净雉在里面呆过,半年前那个无辜的罗格人也在里面呆过,现在那个笼子里关着的是他们尊敬的枢密院首座高崇大人,这个可怜的大人很快就要死了,至少文政院的大人是这样说的,自家的大人离开前也是这样说的。 陪同而来的人也是个大人物,不是个大人物也不敢开了这门,那大人怼着满身脓疮的脸,两只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整张脸上只有一张嘴殷红而又突兀,大人威胁说不开门放他进去,就让小人见不到太阳,小人想了想只能带大人进来,就算之后柳大人和殳禾大人怪罪,小人也多看了片刻的太阳。 牢头又对着狱神像拜了拜。 而另一边,雪螟穿过薄雾直直的走向广场中心的牢笼,那里吊着一个人,垂落的翅膀,满地的血。 雾很薄,他能看清高崇赤裸的上身已经没有一块好rou,旧的伤口已经泛黄结痂,新的伤口还翻卷着rou向着外面噗噗的渗着血珠,有的伤口却已经流脓生蛆,发出难闻的臭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高崇那张全天下最好看的脸上没有伤痕,甚至因为失去了血色变得更加苍白动人。 “……高崇……” 这个名字今日变得格外难以说出口,雪螟憋了许久才从嘴里吐出。 被揍的腌咸菜般的高崇听到有人在喊他,勉强抬起脑袋,半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张满是脓疮的脸,如同堆砌着数十只大rou虫的脸,他的嘴角向上撇着,露出一个笑容来。 隔着铁笼子,雪螟凝视着眼前的人,这个老熟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每一个毛孔都无比熟悉,就连小时候偷偷在璠珠的被褥上撒尿的样子他都记得,但无论对这个人再怎么熟悉,也无法将其和净雉联系到一起去。 “你怎么会是净雉的孩子呢,她那样的普通,豆芽菜一样的身材,小眼睛、小鼻子,却生了张大嘴,而你高鼻梁,大眼睛,棱角分明,身材高挑健美,你和她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雪螟频频摇头,连连叹气。一阵风吹来了层薄雾,轻纱般从二人之间飘过,就这层雾霭朦胧了雪螟的眼睛,恍惚间那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鸟儿悲鸣一声,羽毛想被开水烫了般纷纷落下,随着掉落的羽毛,rou也大块大块的从骨架上脱落,掉在地上宛如一块块活着的青蛙,蹦跳着,抽搐着,接着以极快的速度腐烂,化成一滩滩黄色的水,铁索吊着的男人也不再是男人,分明是个瘦小的女人,浑身没有一丝遮挡的衣物,赤条条的吊在半空,像是一块风干的腊rou。 雪螟揉了揉眼睛,女人的形象更加清晰,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枯草般的头发,消瘦的脸庞,瘦弱干瘪的身躯,樱桃般鲜嫩的乳粒,还有那双永不熄灭的眼睛。 “净雉……”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那个叫做净雉的女人对着雪螟吐了口痰,大声辱骂着。 “做鬼……我们天人做不了鬼……” 这是个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净雉自然也知道,可她听到这句话好似受到莫大的刺激,浑身颤栗不止,发疯般摇晃着,生锈的铁链穿透她的琵琶骨将她吊起,因为剧烈的晃动,刺穿的伤口处渗出两道血来,她本就不好看的脸涨的发紫,可她依然剧烈晃动着,就像无法接受自己做不了鬼的事实,嗓子里冒出一丝痛苦的哀鸣。 “也不一定,你没了翅膀,也许可以做鬼。” 雪螟看了眼她光秃秃的后背,那里只有两道及其难看的疤痕,是曾经翅膀存在过的证明。 这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与净雉相见,行刑的那天他没有去,只听说璠珠当时哭晕在了刑场,从那以后雪螟便不再过问政事,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知何处又吹来一阵风,吹散了眼前的薄雾,净雉的身影在片朦胧中淡了,退回到了时光的深处,不见了踪影。 “我们怎么办?” 大理寺的墙头上趴着两个人,隐身术让别人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找个机会劫狱。” “现在不行吗?” “那两个人过来了,劫不了。” 顺着南柯的眼神,风白玉看到柳长甫和殳禾从小小的狱神庙中出来了,他俩的脸色难看极了,像是两条被踩了尾巴的狗。 “走吧,高崇一时半会死不了。”南柯翻身跳下墙头。 风白玉依旧看着那边的天人们,距离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不过从彼此间的表情可以看出交流的很不愉快,南柯催促着她快点离开,可红衣公主依旧犹犹豫豫,她的视线从没了翅膀的殳禾扫到一脸臭屁的柳长甫,再到看了就吃不下饭的雪螟,最后落在高崇身上,他的身上都是伤,翅膀上的毛也不似原来那边油光水滑,像一只斗拜了的公鸡,忽然他歪过脸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那双紫色的眼眸在清晨的微光中如同水晶般耀眼,风白玉心头一紧,转念一想,南柯在自己身上施了隐身术按道理应该瞧不见才对,很快那个囚牢中的男人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头也再次垂在胸口,那回光返照般的一眼深深烙印在风白玉的心上。
见同行的神君已经走远,不舍得又看了眼关押高崇的露天牢笼,转身跃下墙头,追着南柯去了。 “高崇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你心中这么期望着的。”南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风白玉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大理寺的方向,半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落得如此,说心里毫无波澜那是骗人。 按照俩人先前的计划,探查完高崇的情况后就去找城中唯一还算能帮衬着的敬宁生商讨对策,不过现在看到高崇的那副惨状,作为同党的敬宁生估计境况也好不大那里去,想到此处风白玉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在担心他们?”南柯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风白玉的愁眉,可那被桑秋扯断的左手还未复原,只长出一支类似手的形状来,他动了动不成形的手指,又放了下去。 “是啊,没想到半年来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长叹了口气继续说,“估计流云已经收到我发出的信息了,希望能在冥府使者到洪流城前结束这里的事情。” 说着她抬起头目光和南柯那双温柔的莲花眼相交,温暖的眼睛好似三月的春风,带着城外灿烂花海中第一朵鲜花的香气,吹进了她的心里,什么高崇,什么敬宁生统统都忘在了脑后。紧缩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整个脸显得柔和而又圆润,是个精神的英气女孩,她不自觉得向着南柯靠了靠,肩膀碰着他的肩膀,两人的样子像极了普通的情侣模样。 两人脚程很快,没多会就跃进了鸿胪寺,这里与先前的大理寺比好了太多,只是封禁了大门,加强看管,对于身手了得的南风二人,溜进敬宁生的关押场所就和走进自己门般容易。 见到他们的到来,敬宁生很吃惊,他紧紧抓着南柯的手,眼里咕噜噜含着热泪,像那久旱逢甘霖,像那老乡见老乡。 “没想到你们会来,我真的以为完了。他们要杀了阿崇,把我关了禁闭,银凤也被押在了文政院,不知道又受了多少委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得从阿崇回到云际城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