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黄泉归途
黄泉海上的风带着腥甜的血气,吹动着码头上欢快的人群,风吹进窗棱,吹动着茶楼内看似幸福的一家人。 此时已经午时过半,认亲的人和鬼们都纷纷结伴离去,码头上的喧闹声逐渐散去。沧梦所在的茶馆二楼,萦绕着氤氲焚香,和着轻柔的小曲儿,显得分外雅致。 可这午后静谧时光却被一声惊呼打破。 “快看!那里还有一艘船!” 这声回响尚未落下,又被另一声呼声推动而起,声浪此起彼伏,无不在惊讶,海天相接的那边有一艘船正向着千连城的码头驶来,还未走远的人和鬼们又回头看起了热闹。 这艘突如其来的船只沧梦瞧得分明,他起身下榻,下意识整理了衣襟,说道:“此事甚为蹊跷,秋儿,你带小夜先回宫去。” 桑秋怀抱着孩子,眉宇间满是担忧,她望了眼丈夫,又看了看步宴歌,那二人的眼神都坚定地督促她回宫。 步宴歌抬起右手,一道门凭空出现在屋内,他温柔说道:“秋秋,你回去吧,老大有我照顾,你放心。”这青年的法术造诣颇为奇怪,冥府每次与他族争斗,他总是躲在最后,被人抓到后都免不了一顿胖揍,所以在大家的映像里攻击型的招式他几乎不会,但这极难修的空间术法却是专精得很。 桑秋和儿子满是担忧,一步三回头地推开传送门离开后,沧梦便快步走下楼去,步宴歌紧跟在其身后嚷嚷着解释道:“老大,这个船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定是有什么人要陷害我。” 沧梦并未理会他,迎头扎进了正午的阳光中,码头上喧嚣的人声瞬间将他淹没,人们翘首张望,纷纷猜测是不是今年冥府开恩,又特赦了一艘船可以进入千连城。这絮絮的人声,多是对穹星帝国的肯定,以及对皇帝的赞美,沧梦听到耳朵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那艘船处处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哪怕在这艳阳高照的午时也透着挠人心肺的冰冷。 他身后的步宴歌看出了皇帝的不安,暗地里通传了下属小鬼们,很快牛头马面就带着鬼兵,将围观的人群驱散,偌大的码头只剩下他们二人。 那船渐渐驶入码头,日游神浮空高呼:“掌舵者为谁?”船帆悠悠,黄泉海亘古不变的海浪吞噬着日游神质问,来船上并未传来回答。 这艘不祥的船停靠在岸边,船身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半晌过后,日夜游神伏跪在沧梦面前,毕恭毕敬的报告道:“陛下,这艘船并非我冥府的渡船,是一艘罗格族的普通商船。吾等方才进去探查,里面有四十九人皆赤身暴毙于舱内,其他就没有更多的发现了。” “死了?”说话的是步宴歌,他紧接着问道,“他们是何身份?” 夜游神回道:“回大人,据生死簿上记载他们均为普通的罗格族百姓,不过,这四十九人根据簿上所书,都应是高寿之人,可如今却枉死舱内,不但如此,我们几乎感受不到他们一丝的魂气,像是被什么给吸干了般。此事甚为蹊跷。” 听到此言,沧梦双眉微蹙,神态凝重,站在一旁的步宴歌正能瞧见皇帝的点点神色,他让日夜游神原地待命,单手一挥,他与皇帝二人便从码头传送到了船舱之内。 步入舱内,幽微灯火将二人笼住,酸臭的尸腐味弥漫在整个密闭的舱体内,而那四十九具尸体,皆裸身横陈。沧梦款步绕着尸堆而行,踩的木板吱吱呀呀的响。借着幽暗的烛火他已瞧得分明,这些死者均是男性,且皆为壮年,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根据日夜游神传来的信息,他们都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之人,可谓阳气极盛,他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人怪可惜,就这么做了祭品。”沧梦语气很是平静,“真是煞费苦心,找到这四十九人也是个大工程。宴歌你说对吗?”皇帝转过身望向身后跟随的步宴歌,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步宴歌面对皇帝突然转向自己的矛头倒是未见慌张,他笑嘻嘻地说道:“这种事对于罗格族或者天人来说是个大工程,可若是冥府的人来做那就简单得很。不但如此,还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想来洪流城中的罗格老贵族们必察觉不到分毫。”这番颜色,好似沾沾自喜,他这求夸奖模样竟没有丝毫隐藏。 沧梦听其这般回答,倒是颇感意外,他又瞧了眼尸堆:“尚缺一味阵眼。” 那步宴歌听罢,收起了平日里温柔到令人作呕的笑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摆出副低眉下贱的样子来:“老大,这事您若允了,我便令日夜游神将这艘船沉了。” 昏黄的烛火映着沧梦的脸忽明忽暗,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跪伏的青年男子,可谓剑眉星目,面若桃花,但这张脸上无论挂着何种表情都让人极其难受,隔着这层皮囊,竟看不出他的丝毫真实想法,也无法了解他行为是出于何种目的,无论是先前的为他族选妃,还是此时的私设阵法,都与冥府的利益相违背。 沧梦思索着关于步宴歌茫茫多的传闻,忽记起曾经桑秋和自己提起,三百年前她独自前往无想峰跪求他和师兄放冥府众人一条生路的主意也是这步宴歌所出,沧梦只感到一阵恶寒,他嫌弃的将头扭开,不再看他的脸。 “这个阵法,还缺一极阴体质的女子为引,之后黄泉海的大阵就将慢慢溃散,这个时间会持续千年万年这么长。”沧梦虽不再瞧他,但还自顾自地说着,“之后,被封印在黄泉海底的那个人,有可能会逃出来,这对你们冥府来说并非好事,这点你应再清楚不过。” 步宴歌跪在地上,挑着眼睛偷瞄着皇帝,大声应和着:“老大英明神武,自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我即可就去办。” 当天下午,牛头马面就在城中张贴了布告: 今日午时,有一艘船只在码头靠岸,经调查这船是罗格族一艘废弃商船,因看守黄泉海西部入海口的人员工作疏漏导致漂流至此,船内没有生物气息和其他重要物件,考虑到继续停泊码头,有碍后续的生活生产,则定于今夜子时沉入黄泉海中。特此公告。
是夜子时,繁星微弱的光辉洒满了整个大地,也为沉醉在自家温泉中的步宴歌镀上了层银光。庭院内修葺的颇为雅致,池边铺满了白色的细沙,造了一处别致的枯山水。几株杏花树在微凉的春风中轻摇风姿,风携着花瓣落入温暖的泉水中,荡起些许涟漪。 在那花瓣飘落之处,一女子破水而出,她曼妙的身姿在星光与水波的映衬下更是美丽动人。女子循着水波向步宴歌凑了过去,娇柔柔地说道:“少爷,今儿您为陛下办事辛苦了。” 步宴歌整个脸被水汽熏得微红,他依旧闭着眼,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说道:“你喜叫我少爷,想那雪姬曾爱唤我主人。” 女子嘟着嘴儿揽住他的臂膀:“还想那雪姬做甚,我自是比她好上百倍千倍。” 听闻少女的娇嗔,他张开繁星似的眼眸,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你最好,你最好,小丫头片子!”他周身俯上,浩浩星空下微微杏花雨,留下点点水纹处处情。 这间深宅大院里,沿着巷道觅往深处,极幽处一扇深紫色的铜门锁着汪清水,朵朵冰晶般的莲花在此间绽放,而在这簇妖艳的莲花间,一身白衣的雪姬跪在其中,虔诚的双手合十仰望上方,可细细瞧了,这女子早已失去了生气,冰晶状的长枪贯穿了她的rou体,枪头从百会xue刺出直指穹顶,在她的身下一面阵法缓缓转动着。 那艘船也在子时被准点沉入了黄泉海中,船身刚刚全部没入水中,就被四面而来的厉鬼撕得粉碎,而仓内的四十九具尸体沉沉下坠,厉鬼怨灵们围着下坠的尸身发出凄厉的嚎哭,直至坠入厉鬼们也无法企及的更深层的地狱中。黄泉海的深处,静默的永恒孤寂中,坠入的四十九具尸体发着微弱的光,在深海的漆黑中,却如夜空里微弱的星光,他们结成了微妙的阵型,以rou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旋转着,这阵法正和雪姬身下的相同。女子为引,他们为阵,以这极为缓慢的速度逐渐侵蚀着黄泉海亘古不变的守护大阵。 在这之下不知几万米深的海中,一根上下不知几何的立柱上,心泽正被八条锁链牢牢捆缚其上,他微垂着眼睑,整个人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胸口处被追魂锁贯穿得伤口并未愈合,带着浓厚怨气的黄泉海水日复一日的浸染着他的伤口,这些沉淀了千万年的怨气就这样从胸口涌入周身,他的每一寸骨血都遭受着怨气的侵袭,这是种痛不欲生,形神俱灭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