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悦的愚人
“在对外界进一步了解之前，我们需要先去了解自身。”黛在宽阔的神殿大厅中踱过，而她的学徒们——每一位都正在她面前正襟危坐。普兰和塔菲也在其中，他们靠的很近，大约是在近期的不断练习中，两人误打误撞找到了将心火进行同步的方法，因此，有时他们无需开口也可以明白对方想要传达的意思。这个传讯方法似乎在很久以前是用于军队的联络，不过现在，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这莫过于是上课时候偷偷聊天的好办法，毕竟在如此空阔、就连轻微摩擦衣褶都会产生回声的大殿之中，不开口总比张嘴说话好。 “现在，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光之子的生命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维持下去的呢？”黛开始将挑选的目光投向她的学徒们。 有人举手了。普兰很难看清这只高高举起的手的主人是哪一位，但黛的视线正好从他头顶扫过，落在了那个举起手的人的身上。 “很好，艾布纳（Abner）。”他勉强看见举起手的人是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孩，黛拍了拍那个男孩的肩膀。“请说。” “光之子的生命来源于最初的火种，”艾布纳说道，“而火种来源于宇宙之中极巨之鸟的羽翼。它们由轮回的光之生物的生命点燃，再从天空中落到大陆的各个角落，这些由火光而诞生的孩子就是我们光之子。” “说的好，但有一点你没有说清。”黛点点头，“如果没有躯壳，这些落下的火种不足以使光之子诞生，而我们的躯壳是这世上的至暗之物——是一种和光火同时存在在世上的元素，但它们的本质与光明完全相反。光与暗在我们的身体中和谐而统一。” “那么，如果没有躯壳存在——没办法保留住光，那些散落的火光会怎么样？”艾布纳问道。 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些火光就是你们毕生都要去寻找的翼之光（Winglight）。你们要知道，并不是每一束火光都能够得到躯壳的束缚，这些得不到束缚的光芒会存在于这世上的各个角落，它们的数量远超于光之子的数量。”她顿了顿，“还有要问问题的吗？”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可以捕获光的笼子？”诺亚开口问道。 “当然可以。” 普兰也举起了手：“翼之光除了可以让我们飞翔，还能带来什么？如果我们生来就是要飞翔的话，为什么还要长一双腿呢？” 大厅里立即传来了嗤笑的声音。普兰高举着手，却几乎要把头扎到地面上去。难道我问的问题有那么愚蠢吗？ 黛似乎也露出了笑容，不过似乎没有嘲笑的成分：“看看坐在你前面的人，他背上的星形标志，一共有几个？” “一共有五枚星星。”普兰犹豫地说道，“不过其中有四枚都有第二层纹路，这说明他一共可以在飞行的时候振翅九次，不是吗？” 黛凝视着他：“这说明，这个孩子有五枚代表生命的翼之光。” “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枚吗？” “没错。”黛眨眨眼，“你生命中获得的最初的五枚翼之光就代表你的生命，而其他的翼之光可以用来保存光之子的记忆和情感。” “我们在诞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吗？” “我们只有极巨之鸟赠予我们的一枚翼之光。除此之外，初生的光之子没有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上一次轮回的记忆。我们的情感和感知外界事物的能力都是随着成长逐渐学习得到的。”黛详细地说道，“当然，从诞生起我们和所有普通的生物一样拥有情绪，那些东西都是极巨之鸟交给我们的。” “我听说，如果被致命的生物攻击，我们有可能会失去翼之光。”诺亚插话道，“那时候，我们会失去哪一种？” “很不幸，如果是在圣地伊甸意外的地方受到黑暗生物的攻击时，我们的身体有可能会通过脱落生命翼之光来自保。当然，在我们的心火旺盛的时候，我们不会损失翼之光，只有心火即将熄灭时，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塔菲瞪大了眼睛：“巨鸟会告诉我们，我们即将失去几枚翼之光吗？” “很遗憾，巨鸟不会告诉你的。”布拉德替黛回答了她，“如果一次性失去了五枚生命翼之光，你就死了。” “等等、等等！”普兰突然喊道，“您说，我们在伊甸就不会失去生命翼之光吗？” 黛望向他。“普兰，你知道伊甸是个什么地方吗？” “向极巨之鸟献祭的地方，不是吗？”普兰说道，“在圣地伊甸，我们要把自己的全部都还给极巨之鸟——身体、灵魂、意志、记忆和生命。” “非常正确，但是我们在那里不献祭灵魂。我们是用自己的光拯救那里失落的灵魂，只有这样，最后我们的灵魂才能够得救。”黛解释道，“献祭的方法是这样的，我们需要将自己的每一枚翼之光都献祭给圣地的神坛，但同样，圣地的磨难会使你们失去翼之光。如同诺亚所说，我们的身体是束缚光的笼子，而伊甸的磨难会让我们的身体将这些光交还给巨鸟。起初，我们只能献祭自己的记忆翼之光，而磨难也只会让我们的记忆脱落。等到我们的记忆翼之光散尽，巨鸟才会从我们这里取走我们最后的生命。” “那样……就会死掉吧。”塔菲看上去十分恐惧。 “并不会。”黛摇了摇头，“在生命散尽后，你们的灵魂就会脱离躯壳，升到更高的宇宙之间，与极巨之鸟同在。等到巨鸟将灵魂洗涤之后，便会将它放进新的躯壳里——和你们过去的躯壳相比更加有力、更加强大和纯净。每一次帮助灵魂升华，极巨之鸟都会给予你们‘祝福’，你们的身躯和心火可以驱动更强大的魔法和更明亮的光。” “祝福？”布拉德的目光闪了闪。 “‘祝福’是极巨之鸟在我们献祭灵魂后会赠予我们的礼物，是一种强大的魔法力量，巨鸟会通过透察我们的灵魂后，给予我们合适的力量。” “等我拥有十翼，”布拉德叨念道，“我一定会去献祭的。” “黛小姐去献祭过吗？”艾布纳问道，“您也一定拥有‘祝福’吧？” “我去过。”黛点点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也拥有‘祝福’。只不过，现在还不是给你们演示的时候。”说着，她用手中的手杖指向不远处的祭坛上未点燃的蜡烛，随着她的话语，那蜡烛竟突然在轻微闪烁后燃烧了起来。这激起了这群年轻学徒们的一阵惊呼和赞叹。 但是，“祝福”真的有想象的那么好吗？普兰托着下巴走神，没有注意到塔菲在不断地给他使眼色。 “普兰？” 黛的声音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普兰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啊，什么？” “普兰，我在问你梦想村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黛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普兰正在神游天外，“你和诺亚这一组是这里所有人中的第一组。” “那个，”普兰快速地将目光扭向塔菲，而不是自己的搭档诺亚，“我对梦想村的情况做了调查，所以近期我恐怕需要请您和那村镇里的一个人谈谈。” “这是你的第一次实践活动，希望你能够和诺亚一起做好。”黛的目光很严厉，普兰不由得挪移自己的视线。我多希望我的搭档能是塔菲呢？他现在愈加相信这一切都是由黛cao控着的，因为她似乎是有意使普兰减少和那位满头生着羊毛卷的女孩接触。 像那个旧村子里的人一样。 普兰并没有因此将鄙夷的眼神展现出来，似乎是他的生长环境使他非常善于表演——表现出一些常人做不成的表演能力来。 大概是一直都非常清楚吧，普兰知道自己不属于暮土，所以他拼尽力气想要在霞谷留下来。在霞谷有人需要他。而回到暮土的他恐怕只是个在矿井里推车的小鬼，又因为时运不佳，在矿井里被顽童捉弄，回到村落中却要被指责冒失的倒霉透了的家伙。等到他找到报仇雪恨的机会，用长棍打断了那些小鬼的领头的手臂，可接下来，便轮到自己被矿井的监工打得遍体鳞伤。 普兰的眼里似乎只有以牙还牙。 承受不了任何一丝仇恨，对待捉弄不选择所谓正义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到现在他都止不住的怨恨那个村子里的人，每天都会做一些山崩地裂、村子也如愿以偿的被毁掉的梦，即使普兰身在霞谷。 “黛小姐，我不想合作。”像是被什么驱使着，普兰斩钉截铁地开了口，“直到现在，诺亚都还没有帮过一次忙。” “普兰，我在帮助你。”诺亚开口道，“但是我还没能找到机会和你说明白情况。” 你做出的那些勉强能被称作是“帮助”的行为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普兰在心里忿忿地想着。“谢谢你，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嘲弄道，“我希望诺亚能够先为我们做一下工作总结。” 诺亚的眼神里折射出一丝恳求。够了，反正我是不会心软的，快点说吧。他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诺亚的眼睛。 遭受着普兰逼视神色的诺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但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得出，他正硬着头皮回答普兰的问题，“迄今为止，我所知道的消息是在那个村子里是有一个关键人物，并且，梦想村就像是传闻中的那样贫穷……” 黛眯起眼睛瞧着他，而再也没办法承受这么多个人疑惑的眼神的诺亚把头埋了下去。普兰满意地扫视着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倒霉搭档，觉得自己差不多是时候向所有人展示调查成果了，于是他提高声音大声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 “那位关键人物是一位克利佛地区的乡绅，名叫蔺禹。”他说道，“这个人尽管是克利佛地区的一位居民，但家缠万贯，是当地最富有的人。黛小姐，尽管我清楚不应该触动地方上的大人物，但我想他一个人就霸占了克利佛全部的财产。” “这么一说，你是想劫富济贫，是吗？”黛问道。 “但这显然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一旁的诺亚皱起眉头小声说。 为什么霞谷会有你这样的笨蛋呢！普兰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不，我们不能这么武断，”他摇摇头，“由于我们本身对于霞谷区域的建设拨款就需要经过层层关卡，那么何不让乡绅出钱建设那个村子呢？” “那个叫蔺的家伙又不是蠢货，怎么会随便出钱帮我们建村子！”诺亚又一下子站直了。 “是啊，他可比你聪明多了。”普兰反唇相讥，“蔺绝不只是一个人。根据我的观察，尽管他身居梦想村那么一个小地方，但却拥有如此多的财产，这难道不会引起怀疑吗？显然比起我们对他的了解，他暗藏的东西更多——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因此，我认为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我们，也没有告诉霞谷的管理层，又或者有人正和他一起隐瞒真相。” 黛轻轻一挑眉毛：“够了，普兰，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 “黛小姐，拜托您，我想和蔺禹好好谈谈，只有您的话语能给我这么高的权利。”普兰央求道，“我现在还不了解他。” “我是愿意给你们同他对话的机会，但要掌握好分寸。”黛回答道，“事到如今，我还不希望你们做多余的事情。”她似乎对于自己说出口的话语有所忌惮，随后又更正道：“在实践时，我需要你们比以往更加谨慎。你刚才对诺亚的贬损之语，可千万别在正式的谈话中出现。” 诺亚立即向黛投来了感激的眼神。不过，这批评的话语对于普兰来说倒是不痛不痒，不过就算是要做做样子，普兰依旧垂下头并低声向诺亚道歉——当然只是暂时性的。当普兰看着诺亚凄惨的眼神时，他便感觉自己赢得了某种程度上的大型胜利。等到黛宣布散会，普兰便昂首阔步地第一个向大厅的外面走，有一瞬间，他似乎正等待着其他人尾随着他走出来，那种统领千军万马的感觉实在是太妙了，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非但没有人跟随他离开神殿，甚至就连塔菲都没有跟上来，普兰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一样呆立在空无一人的神殿门口。 我可真够傻的。普兰自己想道，缓缓在神殿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他感觉自己等待了快要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听到有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从大殿厚重石门的另一边传来，那些声音伴随着学徒们欢快的聊天声音响起，普兰就那么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台阶上，等着他们从自己身边经过并离开这鬼地方。 “普兰，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啦？”塔菲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个有着一头未经打理而缠结在一起的卷发的少女在他身边停住脚步，“其他人都觉得你太自以为是了，但是黛小姐还是很严厉的批评了诺亚……” 普兰猛地扭过头：“我当然知道！”他没好气的说，“如果你也参加了这个杀千刀的实践项目，你就会明白我到底有多生气，那个诺亚，他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做，一直以来都是我——” “这其实……也没必要那么生气啦。”塔菲安慰道，“你想，诺亚他们都是霞谷城市里的人，他们一定是什么都没做过，没有种植过作物，也从没去过采石场。普兰你一个人能做这么多事，这说明你很厉害，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把我努力的功劳算在什么都没做过的人身上。”他忿忿地说道。 塔菲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过她并没有阻止普兰，在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她再次对普兰说道：“你知道吗，诺亚其实对此也非常不好意思，他说他有好多事情都要请教你。”她眨眨眼睛，“他问我，能否带话给你，问你今天下午是否有时间。” 普兰一听到诺亚的名字便无名火起：“当然没有时间。你一会儿替我告诉他，说我在寝室里昏睡不起，不省人事。” “但是他说，如果我叫不来你，他就去找黛小姐叫你……”塔菲小声说道。 “啊？”普兰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进了一群蜜蜂，“神经病！”他骂道。 塔菲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说，你就去敷衍一下算了。学学我嘛。” “塔菲？”有人在叫她。普兰不悦地抬起眼皮望向那个在喊话的家伙，令他难受的是，在喊塔菲的人是布拉德。 “啊……我这就来啦！”塔菲回应道，接着她对普兰说：“那个，我没办法再说更多了，因为刚刚我约好了要和布拉德一起吃午饭——下午见！” 普兰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那样木讷的看着身边的女孩从他身旁离开，接着轻快地跑到布拉德身边，两个人手拉着手消失在了他视线的最远端。很快，所有人都散尽，这偌大的神殿门口又只剩下了普兰一个人。 “呃，那个……” 有一个声音正好在他背后响起，该死的熟悉。普兰站了起来，不希望让他再多看一会儿自己这副颓唐的样子。 “有什么要问的，我劝你赶紧说，我可忙着呢。”他咄咄逼人的开口道。 “普兰，我想和你谈谈。”和他说话的人——诺亚，正站在大门口看着他。 普兰瞥了他一眼，表示自己正在听。诺亚则有点不自然地把眼神扭向别处，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想要和克利佛的蔺禹先生谈话，我想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这个机会。虽然黛小姐并不支持这个看法，但我们是一组的——” “一组又有什么的。”普兰打断了他，“你又能争取什么，别在我这里装样子。” “我确实不擅长实地考察，普兰，但是我的师傅说不定能帮你。”诺亚又说道。他的眼神是在恳求我吗？“他是霞谷的钦差大臣之一，名叫塞涅卡（Seneca）。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你们见一面。” “我一定要认识他才能完成任务吗？”普兰冷漠地说道。 “事实上，我前一阵子在任务刚刚开始时，找我的师傅问过梦想村的事情，他告诉我，你所说的那位乡绅是位连黛小姐都不敢轻易动的角色，在霞谷内外都有着极大的势力。”诺亚解释道，“所以今天在神殿里的时候，黛小姐有提醒你不要打草惊蛇。” 普兰愤愤地看着别处，诺亚这句话像是一棍子把他打醒了，这样的人物，单凭他一个又怎么能完成得了呢。他因此而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诺亚即将给予他的帮助，似乎比起丢掉面子来说更有希望些。变卦对于普兰来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更正自己数秒前的决定也只是一两句话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 他抬起头，重新看着诺亚的方向。“那么，你就去办这件事吧。我想和塞涅卡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