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寻踪（二）

    “如果你要你娘亲活命，就只能一直当你娘亲的杀手，一直去杀人。你想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渡过吗？”那个女的又继续说。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女的继续说：“而且你也应该发觉，药水的时效越来越短，你需要杀的人，会越来越多。而这把剑，终究会让你变成另一个怪物。”

    听到这里，他的头脑已经是一片空白，这个世界突然间变得混浊起来，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到天地万物，他仿佛处在一个浓雾笼罩的地方，四处一片茫茫，什么都没有。

    此时突然身边有了脚步声，他慢慢回到了身处的地方，只见两个身材高挑的黑衣人从他身后走过来，向那个矮小的黑衣人走去。同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回过头，看着他，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还想找我们，你往这个方向走，最终会看到一个小木屋，我们在那里等你。”她的声音仍然轻淡，一双眼睛美丽又温柔，好似一个母亲在跟她自己的小孩说话，教导他怎样去找到她。

    那两个黑衣人带着那个小孩，向树林黑暗的深处走去，他看着他们消失在树木之间，就转身去找蔡茂等人。

    此时他又来到这里，内心很是矛盾、烦乱。究竟要不要去找那三个人？是继续杀人取得药水，还是让自己的母亲慢慢凋残死去？他内心不停地问自己。

    楼星雨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天上日行云卷，地上风动影移，他逐渐感受到世间万物都在活动着。

    他似乎看到太阳在移动，白云在翻滚，清风在吹送，草木在生长。

    接着，他似乎也看到了红日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夜空中斗转星移，银汉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从头顶横掠而过。

    他又看到大海潮水涨了，又退了，又涨了，又退了；鲜花盛开，凋谢，又盛开，又凋谢。

    一个婴儿出生，牙牙学语，蹒跚漫步，又长成机灵聪明的少年，成为充满青春活力的青年，成熟苍桑的中年，然后又逐渐衰老，死亡。

    另一个婴儿出生，又再经历同样的过程。

    突然间他明白了，世间所有的生物都在变化着，都在轮回着：诞生、成长、衰老枯萎、死亡凋谢，最后化为尘土，然后又再诞生。

    人也是在这世间的生物之一，也要接受这种轮回，也会经历出生、成长、衰老、死去，只有这样才和这个世界协调一致，只有这样才算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否则就是“鬼怪”。

    渐渐地，他感到蓝的天、白的云、青的山、绿的树，都清晰亮丽起来，他心中原来各种混乱的感受逐渐消失了，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如同一潭原本混浊的水，渐渐变得清澈。

    他知道答案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过了身，向来时方向飞掠过去。

    楼星雨来到昨晚怪人跌落的地方，顺着痕迹一路跟踪，也来到了断崖之上。

    但与钟耿他们不同，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远远就看见断崖石壁上，一些凸出的石头上，留有怪人踩过的大脚印。

    于是他跟着脚印，从一块一块的石头上跳跃而下，一直到了近百丈深的悬崖底，在这里他听到了水声，便穿过一小片树林，来到一条山涧边。

    此时他握着剑鞘的左手感到剑鞘里面震动一下，他的心一下子就提紧，右手握住剑把，一双微微放光的眼睛警觉地四处扫视。

    每当接近他要找的那类人，且那人充满杀气时，这把剑总会震动起来。虽然这种震动很小、很轻，寻常人不会发觉，但他却总感受得到。

    不过这次剑只是震动一下，就停止了。悬崖底下除了山涧流水的声音，和偶尔几声鸟鸣之外，就再无其它声响。

    楼星雨沿着山涧仔细搜寻着，突然间他发现在他右方的一块石头上，模模糊糊有一个印迹。于是他马上施展轻功，踩着一块一块的涧石，来到那块石头旁边。

    那个印迹果然是一个脚印，而且是一个大脚印，正是怪人所留下。从脚印上面的泥土干湿程度来看，这个脚印是昨晚才留下的。

    楼星雨内心一阵欣喜，他马上顺着脚印的方向，沿着山涧向前追踪。山涧很长，一路向山下流去，不过他没有再发现其他痕迹。天很快就黑了下来，他只好摘了些野果充饥，又在山涧一旁的草地点直一堆柴火，抱着剑就地休息。

    第二天，楼星雨又继续沿着山涧找寻。但怪人的踪迹再无出现。不久后他来到一个山口，远远地看见山涧流下山谷成为一条小溪，流入山脚下一片荒地。

    此时楼星雨突然想到这个怪人诡计多端，不由内心暗呼“上当”。于是他马上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飞掠过去。

    ***

    在丛山的一个山谷中，有一处小山村，这里有十几间房子，都是用山石垒成的墙壁，用树木山草盖成的屋顶。这十几间房子四周，又散落着几间木屋和草屋。

    小山村零零散散地种了一些瓜果，再远的一处向阳的山坡，则种有一大片稻田。

    此时天已经大亮，阳光尚未照进山谷，四处还有薄雾笼罩着。在平时，这个时间已经是村民们在忙碌的时候，但此时山村却一片死寂，只有瓜地里有几只野兽在窜来窜去。

    在山谷一侧的山坡上，楼星雨从一片矮树丛中钻了进来。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零乱，上面沾着草叶，一身的白衣也有些污秽，有几处地方已经撕破。

    这已经是在他山中寻找怪人的第七天了。当天他折返回悬崖底下时，便往另一个方向寻找。在不远的一处地方，他终于发现涧边有一处洞xue，里面有一堆山草，上面有怪人的毛发和身上衣服的碎布。他在附近仔细搜寻，又发现怪人不久前留下的痕迹，向着悬崖对面的山上去了。于是他小心地沿着痕迹跟踪，但到了半山腰以上，怪人活动的踪迹多了起来，而且错综复杂分布极广，延伸向几个山头。这些痕迹除了怪人踩过的印迹、身上衣服被草木扯破留下的布片，还有一些野兽的尸体，那些野兽都是被掏空了心脏，显然这一片区域是怪人曾经活动的地方。他按照几个方向逐一查寻，翻遍了好几座山，但到最后线索还是中断了。

    这样又就过了三天，那些踪迹似有似无毫无规律，他感到自己在这深山中一直在瞎转。有好几次他想放弃返回，但一想到刘庄后花园那小楼，他母亲那幽怨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愧疚和自责的心情就涌上心头，这让他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最后他重新整理了思路，突然想起曾经一处发现的野兽似乎刚死不过一两天，是他所发现的野兽尸体中最新鲜的，于是他决定从那里继续寻找。

    他沿着那里的小路一直向前，走了半个时辰，却再无怪人踪迹。但他还是决定按照那个方向继续寻找。在经过一大片山草地后，终于在一片树林里又发现怪人挂在灌木上的碎布片。他不由内心欣喜，知道这次的方向不会错误。不过怪人的踪迹却再无出现。

    到了昨天黄昏时候，就在他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在一片花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是他来山中这几天第一次看到了人，虽然是个死人。

    这个死人也让他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因为这个死人也是心脏被掏空了。

    很快地他就在附近发现怪人的足迹，顺着足迹他来到这片深山，休息了一晚之后，天亮时就他发现了这个隐藏在深山腹地的小山村。

    楼星雨找到了一条小山路，从小山路慢慢地向山谷的小山村走下来。他双手握剑，眼睛四处扫视，耳朵仔细聆听四周动静。

    但四处还是一片死寂，瓜地里的动静此时已经没有了，原来仅有的几声鸟鸣也消失了，甚至连一丝丝的风声也没有。楼星雨望着山村，只感到一片死气沉沉、愁云惨淡。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本来怪人只吃会武功的人的心脏，难道这次他受伤之后，已经饥不择食，开始祸害普通平民了？

    但他在山上寻到的那具尸体，一看就知道是会武功之人，身上还别有一把短剑。也许是村民害怕怪人，全部都弃村逃跑了。

    他继续向山村靠近，在路过一间草屋时，他知道了答案。

    在草屋的前面，有一个男子，仰面倒在泥地上，胸口被利刃刺穿，衣裳上的血迹已经变为褐色，几只苍蝇在他身上飞来飞去。而在草屋的门里，有一个老妪趴在地上，身下也有一滩已经干枯的血迹。

    再路过一间屋子时，他看到木门大开，里面隐隐约约的在地上躺着三四个人，一丝丝的臭味从屋里散发出来。

    楼星雨的心更紧了，连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看来这山村几天前发生过一场屠杀。

    他走进了山村，只见泥地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些血迹，还有一两把刀剑，有一把斧头砍在一间木屋的柱子上。村子里那十几间屋子，有三、四间已经倒塌。在其中一间屋子里，他发现里面堆放着三、四十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腐水遍地，苍蝇乱飞，散发着阵阵恶臭。

    楼星雨连忙离开那间屋子。他来到村中间一间带有院子的住宅前面，只见这里有了打斗的痕迹，地上有几滩血，两把短剑和一把刀。他走进门里，只见院子不大，到处都是打斗过的迹象，墙上有溅血，地面有血污，和撕破的衣服，还有几根断指。地上还散落着几把兵器，其中有一把是弯刀。

    在地上的血迹中，可以看见有拖曳东西的痕迹，那痕迹指向小院正中的屋子里。

    楼星雨看向那屋子，只见那屋子的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木门则倒在门口，从门口望进去，里面一片漆黑。

    此时天更亮了，阳光照在山谷一侧的山顶上，薄雾也已经消失殆尽。

    但那间屋子仍然很阴暗，显然所有的窗户都被密封了，任何一丝光亮都照不进这间屋子。

    这种没有任何光线的地方，最适合怪人了。楼星雨不由绷紧了神经，全身的肌rou都进入一种随时发力的状态，双手紧握宝剑，慢慢地向那间漆黑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