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姑奶奶李氏
涿州城西三义庙,由于三国时刘备关羽张飞在涿州结义,也就是桃园三结义传说故事,不见诸史料却是流传最为广泛,刘关张三人同甘苦、共休戚、患难相携,体现的义子被官府百姓极力推崇,所以涿州多建有三义庙,关圣庙。 城西三义庙旁建有一间简陋草屋,夏日漏雨冬日漏风,冯李氏住在草屋中,自从被族人赶出村子,冯李氏就改回李氏。 李氏撵着一节麻绳喃喃道;“老了,早先四日织一块布,现在十日织一块布,等一月织一块布,也该走了。” 至于为什么活着,李氏并不关心,自从被族人赶走,李氏在三义庙搭了个草棚就是简单地活着,李氏觉得自己没害人没坏心,为什么被扣上克夫克子扫把精的污名,看看老天是否开眼,自己走也不能顶着坏名声啊! 坚持不了多久了,眼花腰紧,关节痛,艰苦生活会带给人很多疾病。 放下麻绳,掏出一枚槐木雕的木兔,李氏微笑着抚摸着木兔,这是哥哥用家乡的槐木雕的,小时候,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永远像高山一样挡在身前,如果没有离散,哥哥会一直保护自己吧! 有马蹄声传来,看来又有人去三义庙祭拜,托三义庙的福,族人不敢拆草屋,自己偶尔还会捡些祭品充饥,三义庙里的刘关张兄弟都是造福百姓的神仙,定然不会责怪自己。 胡思乱想的李氏皱皱眉,马蹄声在草屋前停止,有人下马走向草屋,叫到;“老人家可在屋中?” “进来吧。” 李银河和谢宁进了屋,雷恒面无表情跟着进屋,草屋很小,屋顶吊着很多麻绳系着的干菜,除了织机,陶罐和不大的瓦罐,屋中没有灶台,桌椅,看来是拿陶罐煮饭,地上有块木板,木板上坐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衣服不厚,打着补丁,浆洗地发白,头发用篦子拢得很整齐,老妇人沉静地看着不速之客。 李银河缓缓道;“在下祖父李春秋,嘉靖三十四年生,太原府岢岚州石井村人,十五岁时偕meimei李春花来保定府,路上兄妹失散。 祖父落户茂山卫,据军户老人讲,去世时念念不忘自己的meimei。” 李氏嘴角上翘,显得有些倔强,嘴唇微颤道;“老妇乃克夫克子的不详之人,家产微薄,各位好汉看上什么尽管拿走,但不要用妇人的哥哥说事,老妇行将就木,有什么企图直接说。” 第一眼见李氏,李银河的身体感觉异常亲切,血缘关系非常奇妙,后世有一种解释,血亲之间,冥冥之中有能量缠绕。 李银河缓缓跪倒;“在下父亲李百云,万历八年生人。不孝孙李银河,万历三十七年生人。” 李氏喃喃道;“大哥有儿子。” “爹爹远戍辽东,战死疆场,娘亲忧虑成疾,早已离世,一旁的叔叔是我爹的结义兄弟,孙儿多亏谢宁叔父抚养成人。” 谢宁跪下磕头道;“银河的爹爹是谢宁义兄,曾提到有个失散的姑姑,我等能找到此处,乃是保定府锦衣卫雷百户多方探查才得知,定然不会有错。 听说您夫家薄情寡义,已经断了来往,我们此来,就是要将老姑接回易州赡养。” 李氏眼神迷离;“老天终究是慈悲啊,没等到大哥,却等到大哥的孙儿,老妇死而无憾了。 你们回去吧,老妇名声不好,再说,老妇眼花体弱,行将就木,不能给大哥的孙儿添累赘。” 谢宁急道;“老姑此言差矣,银河苦啊!自小失去双亲,没有至亲看护,在下是个粗人杀才,这养育之事做得艰难,此后,定然由老姑细心教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和银河吃食不缺,就缺至亲老人坐镇宅中。 我们是卫所杀才,遗弃老姑的事还没算账,再有嚼舌根的,定然打上门去!” 李银河也在一旁拍拍腰刀。 李氏说了句真好,两眼一翻,缓缓软到。 谢宁李银河赶紧扶住李氏,掐人中,拍后心,好一会,李氏苏醒,吐了口浓痰,紧紧抱着李银河道;“走吧。” 李银河将李氏拦腰抱起,谢宁用大氅裹住李氏,李氏看看草屋道;“织机,菜干要带上,过日子不可不细。” 李银河点点头,心中酸楚,李氏这些年过得凄苦。刘虎进屋给李氏磕头,指挥旗军收拾东西,草屋东西不多,连李氏睡觉的木板都装上马车。 将李氏放在马车上,李银河脱下大氅棉帽将李氏包得紧紧得,老人小孩心性相同,有孙万事足,任由李银河捯饬。 一行人呼啸着奔到老营,李氏是將主长辈,由花爷爷作陪,提起老百户李春秋,也是唏嘘不已。 老营南半部分已经成为改建成仓库,从参将大院搬来的物资以及和高洁交易的物资将仓库堆得满满当当。 大小牲口上百。 李氏才明白孙儿是个大豪强,塞给李氏一箱珠宝,李银河意气风发,有个至亲老人真好,濡溺的目光能把人溶化,李银河即使说上天,老太太不管合不合理,只会拖着梯子帮忙。 雷恒也是暗暗心惊,自己探查到的只是这李百户势力的冰山一角,能让自己看到这些,也就上了李银河的贼船,安排自己家人到易水湖居住吧。 休息了一晚,李银河要去易水湖军营,本想让李氏暂住老营,少些奔波劳顿,李氏坚持跟着孙子,无所谓了,李银河带着姑奶奶奔向易水湖。 到了蛤蟆石军营,谢宝白英过来给太姑奶奶磕头,师徒是一家人,李氏眉开眼笑给了每人五颗金豆,柳灵雨过来给李氏磕头,李氏若有所思,给了柳灵雨一对青玉手镯,家里有了女主人,李银河招了两名复社姑娘伺候李氏,李氏住在易水湖码头,说起后宅,只有几间简易棚屋,开春后才能重新建屋,管理对象就李银河和谢宁。 李银河给了李氏一堆珠宝,布匹,地契,还有易水湖花滩的工坊契书,至于怎么折腾,随姑奶奶的心意了。 安置好李氏,去州城领取了千户赦牒和告身,由于谢兵宪力推,李银河升两级,署茂山卫前所千户,此时卫所官不值钱,卫所制崩溃了,卫所官员数量却还在增长,茂山卫编制是五名千户,实际此时有十一名千户,无实职的千户只是按月领饷,李银河也是虚职,可能州城卫所连个办公桌都没有,但李银河不在乎,卫所官只是身份,为以后行事方便,李银河发展的是各类民军,比如易水湖商行护卫,复社自卫民团等。 升了职,李银河在军营召开了军事会议,主要安排人事变动,规划未来的发展。 谢宁马军百户,现在只有二十马军,战马五十七匹。 谢百三百户,手下七旗军。 花荣总旗,下辖一旗军,三旗辎重兵。 黄玉总旗,下辖两旗军。 刘虎总旗,下辖一旗军,一旗司令兵,一旗火铳兵,三旗辎重兵。 张强百户,下辖石门铺一旗军。 雷恒百户,负责情报。 骆学川百户,涞水学子,主要负责测绘,还有军情总结和分析,掌握旗军考评,李银河设想未来的参谋处编制。 良满乡镇抚,负责军纪事宜。 应四海百户,暂时负责内勤。 李银河宣布任命后,说道;“原则上,我们不同于卫所军队,全员都是作战人员。 军队是暴力机构,是我们未来发展的坚实后盾,所以,军人的任务是训练和作战,参与经商是绝对禁止的,可以从作战缴获中提取一定的奖励。 以上军士明年开春将发饷,马军,步军,辎重兵,以及不同年限的军士有不同的饷银,标准会很快下发,我现在想告诉诸位,我们将发行粮票作为军饷,这是纸币。” 每个军官面前放着粮票样品,最大票面一石,采用石斗升合十进位制,对应两钱分文,最小是合,每一价位分一二五三种面值。 最大的一两军票两寸长,一寸宽,图面有军刀,中文和阿拉伯数字标注的面额,大明朝的造纸术在现在是最先进的,纸药技术独步全球,采用了多种树皮纤维,柔韧,耐磨。灾民中有制纸匠,已经开始制作军票和各类纸张。 大家面面相觑,纸币给大家的印象太恶劣了,明朝的宝钞现在糊墙都嫌费浆糊。 “在《政治经济学》一书中,本官讲了货币中的纸币,宋朝出现交子,元朝推行宝钞,加上本朝的宝钞,这些纸币为什么被百姓唾弃,很简单,缺乏备兑,滥发无度。 纸币发行是先进的理念,本身没有罪恶,它的发行完全基于信用,考验的是发行者的道德。 我让谢宝做了统计,宋朝发行纸币维持币值时间最长,但是不超过五十年,我们小范围实验,粮票的明面备兑就是黄金白银,现在我们有七万八千两白银储备,隐形的备兑就是诸位的军力,以后还要加上我们的商业工坊。 我们有铜,但是大明朝缺铜,我们发展火炮和工业作坊需要铜,铜不能作为粮票备兑。 如果粮票被接受,我们将发行其他纸票,至于钱票,短时间不考虑。” 既然李银河决定发纸票,大家也就暂时接受,反正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发行,不行再停止,如果大家愿意用,那就省事了。 雷恒拿着一沓邸报站起身道;“李千户,在下已经在保定府建立据点,主要收集军民商等各种情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邸报说,陕西已经起了民乱,依照常理,乱民能占领州县,那已经是大规模叛乱,將主要打通大同商道,不可不防。” 李银河叹口气,农民起义还是大规模爆发了。 “將主,据保定府消息,保定府灾民正在向易州行进,大概三千灾民,主要来自遭兵灾的浑源州,蔚州,逃灾荒的灵丘广灵等地。 灾民进入易州两条路,一条走安肃,定兴,经三岔河老营,另一条走满城,经狼牙山,过金坡。以灾民的速度,将在十几日后进入易州,將主不可不提前做准备。” 李银河腾地站起身,急问;“雷百户,此事事关重大,可属实?” 雷恒点点头。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李银河道;“保定乃是大府,灾民为何到易州小地方就食呢?” 雷恒苦笑道;“易州灾民如果没有李千户救助,易州官府能救助多少灾民,保定虽大,也没有余粮啊! 保定官府给了灾民几日粮食,让他们到易州求活,就不知有多少灾民能走到易州了。 李千户有两种方法应对;一,给其几日粮食,将其驱赶向京师,二,封闭易州通道,任其自生自灭。” 众人异常气愤,这保定官府看李银河接收了灾民,将自己的灾民推向易州。 “狗日的官府。” “腌臜的缙绅。” 李银河暗暗盘算,自己刚刚公布粮票准备金,老天就出了个难题,这些时间,自己的势力发展迅速,急需消化吸收,老天不会让你舒舒服服占尽便宜的,粮食不够啊! 抢了参将,灭了冯家,加上高洁筹措来的粮食,应四海多方贸易来的杂粮,李银河有一万五千石粮食。 这些粮食可以保证目前自己旗军和乡民的供给,多了几千灾民,这些粮食不够了。
李银河站起身,待大家安静后道;“我们舍生忘死打土匪,打土豪,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百姓生活安康,富足,灾民也是我们的同胞,喂不饱他们的肚子,其他理想免谈,现在以安置灾民为第一要务。 本官命令,粮食开始配给,谢宁叔父带领马军控制三岔河一带,强征附近驿站,安置灾民,金坡附近也一样,由百三哥封锁附近道路,强征驿站。 花荣黄玉带手下旗军,监督俘虏的车马行车把式们驾驶马车携带粮食,前出接应灾民,安置在沿途驿站,严控灾民流动,务必防备疫病,良满乡动员复社,赶制厚衣,筹备物资。 大家同舟共济吧。” 雷恒躬身深施一礼。 整个千户所控制范围开始施行战时管制,开始动员人力物力准备赈灾。 李银河来到易水湖码头,拜见了李氏道;“姑奶奶,保定府数千灾民涌向易州,粮食实行管控,连累您跟着受苦啦!” 老人觉得自己能照顾自己,让雇来的女子回去了。 李氏拉着李银河的手,进了里屋,里面摆着从三义庙草屋拉来的简陋家什,只是多了李银河描述的铁冠道长的画像,李氏虔诚地将画像供在神龛里,李氏道;“乖孙,老婆子孤身一人,不也熬过十几年,现在一日三餐,奢侈得折寿啊,少吃几口,能活人命,就是大功德啊! 老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乖孙是大英雄,盖世男儿,你放手干,你师父也是慈悲的仙人,定会保佑你,这是给李家积阴德的大事。 老婆子还能纺织,还能干活,实在尽力了,咱们一起去讨饭,除了生死无大事。 都怪大哥,潇潇洒洒走了,都怪你爹,也不给你留下几个弟兄帮忙,累坏乖孙,老婆子跟他们没完。” 老人就这样,絮絮叨叨变了主题,不过,李银河却精神抖擞,老太太都不怕,自己愁闷什么,大危大机会,直道而行罢了。 李银河回到军营,很快,马军传回确切消息,保定衙门给灾民分发五日粮食,驱赶向易州,灾民行进速度极慢,每日不到十里,刚刚离开保定府城。 马军遭遇五峰山土匪哨探,未发生战斗,看来,土匪们准备劫掠路过的灾民。 “军士川之耻啊!”谢百三恨恨道;“將主,卑职愿率军剿灭五峰山土匪,为灾民开路。” 五峰山在易水湖西南,控制着从金坡去真定府保定府的山道,也是军士川的一份子,军士川出武夫,也出彪悍的土匪。 李银河沉吟片刻道;“百三哥,五峰山土匪的情况你可了解?” 谢百三道;“五峰山由一系列陡峭的山峰组成,山中有溪谷和少量平地,土匪主要集中在双峰社,说是土匪其实亦民亦匪,也是军士川一份子。 双峰社有寨子,和我们龙华社一样,粮食出产低,种一葫芦收两瓢,州城收不上田赋,附近百姓多当武夫卖命为生。 双峰社史家渐渐做大,史家大爷有八个儿子,二十多孙子,强占双峰寨,平日是管理双峰的社长,暗地里是抢劫驿道的土匪。 史家收敛附近一百多乡民,结寨自保,双峰社地势陡峭,乡民打仗悍不畏死,所以附近官军也不敢招惹双峰史家。” “交通要道,我们得确保控制,我们救人,他们杀人,水火不相容,旗军的基础训练未完成,百三哥此时攻打双峰寨,有没有把握?” “卑职手下七旗军,半数是老民壮,武器精良,应当能将双峰寨拿下。” “杀鸡用牛刀是我们的作战原则,如果我们死伤严重,即使攻下双峰社也得不偿失。 这样,你带领手下旗军,谢宁叔父马军抽人手封锁五峰山各山口,刘虎及十五名火铳手增强给你,另外再补充给你花荣一旗,黄玉一旗,良满乡镇抚带辎重兵炮队随同,务必利用火力攻破敌寨,减少我方伤亡。 连我的铁甲在内,二十二副铁甲,锁甲十副,皮甲三十都补充给你,辎重营马车队准备好就出发吧。” 易水湖军营各处军士有条不紊地集结,同时,李银河在军营外送别应四海一行,应四海带黑兔,木狼,呆狼率领三旗辎重兵,带领驼二十,骡五十,驮马五十组成商队去蔚州,货物是茶糖枣酒香皂肥皂以及丝绸,赎买散落在宣府的蒙古牧民。 骆学川百户带五名测绘人员随行,由黄玉抽一旗军护卫,李银河嘱咐,到蔚州远离冯家二爷的驻防地,同时黄玉小旗分两人去大同府,通知柳河组织大同商人尽快来易州贸易。 李银河对应四海道;“天寒路远,应百户以安全为第一,过年你们还在路上,等回来再把酒庆功。” 应四海当了百户,十分满意,拱手道;“將主放心,卑职此去定当谨慎,在下塞外野人,有了官身,定当以死相报,老妻近日就会到易水湖,还请大人照拂。” 应四海去蔚州,靠近宣府镇城附近,宣府东路搜罗蒙古牧民的差事交给乔四,由土匪们从涞水北部进宣府搜寻,大大节省时间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