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殷芷兰魂归故里 既醉宴逾规越矩
“观言,吩咐厨妈三碗熬成一碗吧,熬一个时辰!对了,记得药房取来川芎、牛膝各两钱,白芍、柴胡各五钱,捣碎和煎!”凌月吩咐道。 “是!小姐!”观言作揖告退。 “子懿,请随我来!”凌月引之。 看到钩陈再一次病倒于床榻之上,子懿于心不忍,愤懑不已,析曰:“遥想当年的寿华之野,齿凿横生,祸事连连。为平战事、抚人心,我与那蛮族缠斗不止三日三夜。期间有一路见不平者,拔刀相助矣。此人便是钩陈。我与他大三岁,他胸有义勇,能屈能伸,志在四方,实乃侠义之辈。待到平定战事,我便与他义结金兰。” 话落,门外紫儿求见,“小姐!小姐!芷兰姑娘她……” 凌月紧张,唤道:“快!子懿!” 待子懿迈步入屋时,却见芷兰虚弱无力,面无血色,挣扎起来间不慎摔倒在地。凌月与紫儿速速搀扶回床,芷兰一把抓住凌月的手,跪求到:“凌月jiejie,求求你,救救我爹!”凌月难过忍泪,无助摇头,芷兰求助无望,便转向子懿,乞求道:“子懿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爹!”话落,芷兰复又咳嗽几声,口吐暗血。 “紫儿,快去厨房找厨妈取汤药!”紫儿领命。 “凌月jiejie,没用的,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芷兰握住凌月的手,两人分别守在床边,芷兰感激不尽,不禁涕泪,复又看看凌月、子懿,恳求道:“凌月jiejie、子懿哥哥,芷兰还有一个心愿,望两位可成全!” 凌月点点头,怜惜对曰:“好!你说!” “凌月jiejie、子懿哥哥,其实我已知晓钩陈的真正身份了,他是神,我是人,人神悬殊,命中注定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那么,你们也应该同钩陈一样,也是神!” 没想到芷兰心清如水,子懿只觉惋惜,安慰道:“芷兰,莫要心灰,此毒可解,你要相信你凌月jiejie!” 芷兰复又咳嗽两声,摇摇头,对曰:“子懿哥哥,你就别安慰我了!此毒非同寻常,异常难解。莫不是钩陈将军、凌月jiejie相助,我恐怕早已呜呼。况且我中毒已深,毒已穿心脉灌经络,已然回天乏术。”芷兰顿了顿,深吸一气,续曰:“至于钩陈,他为了我负伤,我唯今的愿望便是,两位设法助钩陈,忘了我。抹除一人的记忆,虽是残忍,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凌月于心不忍,与子懿对望,子懿点头,应允对曰:“好!我答应你!” 芷兰努力地扬起嘴角,与两人恭敬作揖。 “芷兰!”钩陈惊醒,额汗连连。钩陈遥望酉时一刻的天空,绯红如含羞的少女,他警惕地环看四周,疑惑,“我这是在哪?芷兰?芷兰?”他迅速下榻,取来外袍,推门而出,慌忙寻找之际,却见厢房外盛开着的圣洁的茉莉花,还有站在树下的一个人。 是她! “芷兰!”闻声回头的芷兰,遇上那双她心心念念的温柔的双眸,她强撑着身体的疼痛,努力地投以美丽的笑容,仿佛告诉他,她无碍。 “你没事就好!”钩陈朝前,轻轻抱紧了她。清河正端着亲手熬制的汤药来寻钩陈,不料恰巧碰见二人你侬我侬,顿生不悦,喃喃自语,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 “钩陈,我想回家,我想回去好好安葬阿爹!”芷兰轻声哀恳。 “好!有我在,莫怕!”钩陈不住寻思,芷兰不禁涕泪。 酉时已过,戌时将至,马车从慕容府而出,观言、紫儿御马,子懿、凌月、钩陈、芷兰、清河于车内坐。芷兰虚弱疲倦,钩陈护之。清河坐于凌月旁侧,躁动不安,哼唧一声,“凌月jiejie,以防万一,我且到车外守着!”话落,清河出。 清河再张结界,泯行踪。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重踏故土,众人合力将已故亡灵安葬,培土上坟,烧纸哀念。芷兰深深跪拜,手抚墓碑,涕泪连连,无声恸哭,再吐鲜血,不支倒地。 钩陈不知所措,嘶声力竭,“芷兰!芷兰!怎么会……” 钩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钝,央求道:“姮娥仙子!你定有法子救她的!” 子懿摇摇头,一旁劝慰:“芷兰中的是鸩毒,且她中毒已深,身无内力,无法控制此毒。将军!节哀!” 眼见芷兰的元神魂魄渐渐消散,子懿呼唤,凌月即现仙身施法,将魂魄凝结,汇于一处。见不远处的九尾白狐扑食,凌月当机立断,将魂灵注入白狐内,以保芷兰元神不灭。 “芷兰,请原谅jiejie的自私!”姮娥再变凡胎,黯然伤神。子懿一旁析曰:“钩陈,有一事,我不想瞒你。芷兰临终之际,希望我们帮她保守秘密,抹去你的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可这样做,未免对你太残忍。于是乎我和凌月私下商议,先将她的元神保住,再另寻他法!” 钩陈楞头之际,白狐迈着优雅轻盈的步子,接近他,亲昵蹭履,以示友好。钩陈下蹲,摸了摸白狐的头,热泪盈眶。白狐且行且远,嘤嘤呜呜几声,便消失在夜幕间。 钩陈怀抱芷兰尸身,与众人语,“可否容我一人静静?” 凌月替钩陈、芷兰划出一道结界,与子懿、清河相携离开。 钩陈细细抚摸芷兰恬静的脸,忍痛含泪,誓曰:“此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他人!我不会让你含冤而死,你的仇,由我来报!” 不远处的丛林角落间,白狐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远远地看着这个孤独的背影。 辰时三刻,冉冉升起的晨曦之光铺洒在都邑朝堂上,宫墙的影子投于大地之上,悠长悠长,朝堂上群臣的步子渐行渐进,连同诸国使臣一同由殿外入坛。朝臣与宾客汇于朝堂正殿,驻足观礼。国商宴为期三日,由郑人祭司先作开宴祭礼,唱颂歌,祈求天官赐福,福泽东周。 礼部司姚邕令:“奏启!”祭坛左侧,鼓瑟吹笙,《振鹭》一起,八位祭司,以八卦之阵相围,分别各占乾西北,坤西南,离南坎北,兑西震东,巽东南,艮东北八宫,大祭司酹泽随歌吟唱,歌曰:“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八位祭司身披白羽,随歌而舞,时而身矫如鸿雁,时而振翅如白鹭,体态轻盈,步调齐整,甚是欢愉。 “此舞此曲,甚是妙哉!哈哈哈!”惹来坛外诸国使臣连连夸赞,连同朝臣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脱俗清丽的祭司之舞,纷纷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哈哈,国师果然不负本王所望!”武公捋了捋胡子,甚是满意。 酹泽同舞,行御水之术,搅弄风云,将四方水气集结,凝成雨露,挥洒于头顶的这片天空。众人纷纷抬头看,似有斑斑彩虹,如梦似幻,流云祥和。酹泽顾左右而寻他,却不见子懿身影,只见明岳旁侧有个崇风相随,内心不住嘀咕,许是出了什么事。
半晌,祭礼毕,姚邕宣:“礼成,宴启!迎宾上座!” 国商宴设于王宫内院,内院位于朝堂大殿之正后方。凌云台榭,丹红壁瓦,青灰地砖,丹楹擎天,方椽刻桷,诸国使臣再叹,都说郑国通商,富甲一方,果然名不虚传。 晋文侯随行之,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包括他脚底下的这片青灰地砖。他认真观之察之,不禁一一细数,兽分四方,东有青龙、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和箕水豹,南有朱雀、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和轸水蚓,西有白虎、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和参水猿,北有玄武、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和壁水獝,整整二十八星宿图。让他隐隐不安的是,这二十八星宿图,不是郑国原有,而是原郐国、原密国曾经风靡一时的深受诸公所喜的黄老之道。 凌云台榭,陈列着形形色色的来自镐京,鄢地,制,颍谷,长葛的买卖行货,还有郐邑、密邑等外商约共二十又余,郑国诸多宝贝轮番登台上场,云龙玉、青铜三足鼎、古錞、血红玛瑙、双龙编钟、紫砂铜镜、松绿石、满饰蟠虺纹翡翠、牺首饕餮夔凤纹青铜、昆仑玉坠云云。 待诸国使臣一一上座,姚邕外宣曰:“上酒宴!”郑国编钟之乐响起,又一曲郑国之风随着声乐流连,曰《溱洧》,诗曰: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溱水与洧水?二十八星宿图?晋文侯看着高高在上的姬掘突,内心不屑,哼唧两句。 古有野狼,凶狠好斗,好捕食,啃rou喰血,又喜集尸骨,衔而示之以彰己。郑人好斗喜战,常开疆扩土,他们就是东周之狼,野心昭昭!而宋戴公、卫武公、楚王若敖、燕顷侯,连同申伯,这些个貌合神离之辈,也定是觊觎西虢的青铜与冶炼锻造之术!唯今之计,本王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舞姬随律而动,既醉宴启,佳肴满盘,九鼎八簋,九鼎内盛牛、羊、豕、鱼、腊、肠、胃、肤、鲜鱼、鲜腊,八簋盛稻、黍、稷、麦、粱、菽等饭食,二十六豆盛齑、菹、醢之类,四笾盛干鲜果品。姚邕恭敬作揖,释曰:“诸位国宾,既醉宴启,取自《既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请容臣下逐一介绍酒宴宴谱,有雏牛羊羹、药膳甲鱼、固始鹅块、闷罐rou……” “大胆!”不料还没等姚邕介绍完,东洛的岑予正起身打断,气坏,质问对曰:“九鼎八簋乃周公制礼,司徒公何以用之?” 武公胡须,恭敬作揖,微笑回曰:“诶!岑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天子之乐,乃民之乐之,难得华宴聚首,如此良辰吉日,岂不乐乎?岑大人莫要扫了诸位国公及天下子民之兴致为妙啊!” 见诸位国公不为所动,岑予正只好忍气吞声,武公举觞再邀,“来!此乃我国有名佳酿千山醉,诸位国宾,请!岑大人,请!” 姬仇小心翼翼,举觞同饮,镇静无事,心生感慨。司徒公逾规越矩,其他诸侯何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