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不知，还相知

    权杖在座前祭司的手里出现了，随着流动的银光越来越明亮地从地上升起围拢一起，她和沛麟消失在营帐之中。

    炎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身望向凌小曦，咧开嘴笑着说：“座前祭司一定是觉得我平时看书少，所以才故意拿这么一个故事考我的。不过我可不喜欢这个故事，我要是匹可图，拿到泯水晶后肯定会不眠不休地赶回部落，哪会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小曦，你说是吧？”

    凌小曦忍不住笑了，“不见了几个月，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呀……”

    “我当然不会变，而小曦你，在我心中也还是那个和我们患难与共的小曦。大哥，你说呢？”

    炎旭说着望向成越，却发现他依是一脸阴沉，炎旭有点尴尬，连忙走到凌小曦跟前，笑着说：“小曦，既然你回来了，我们今天晚上就好好地庆祝一番吧！我昨天刚打了一只黑蒲鸡，这里的黑线红鱼也非常鲜美……”

    “炎旭，先不说这个……”凌小曦却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我母亲还好吗？她醒过来了吗？”

    “那还用说，白尤祭司早就醒了！”炎旭快乐地说，“地冥祭司说她只要再休养一段日子就可以完全恢复，蓝骁布也一直她身边照顾，现在你又回来了，白尤祭司的心情一好，肯定好得更快了！”

    “那就好……”凌小曦终于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小曦，要不我把蓝骁布和白尤祭司也一起请过来吧！你死里逃生回来，一定很想和他们团圆，对不对？”

    “我……”

    凌小曦正想拒绝，炎旭却突然转向成越，“大哥，你说好不好？”

    成越马上收起脸上的表情，淡淡地说：“你决定就好。”

    “好，既然大哥也同意了，我现在马上就去办！”

    “喂，炎旭，等等！”凌小曦听到炎旭要离开，慌忙喊道，炎旭却转回来对她狡黠地一笑，倒退着向门口走去。

    “小曦，你放心，我办的庆祝会你一定满意！我现在先去找点好食材，你和大哥慢慢聊，今天傍晚我们再见面！”

    这时炎旭已经退到了门口，他向凌小曦挤了一下眼睛，嗖地就消失在门帘后面。

    “喂，炎旭！”凌小曦喊道，门外却已经听不到炎旭的声音了了。

    帐篷里又安静了下来，凌小曦知道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去面对成越了。她忐忑不安地看着门帘，好一会才把目光移开，却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

    尽管她无数次想象他们见面的情形，然而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害怕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堡垒，会在和他目光交接的一刻被轻易摧毁。日日夜夜的思念，现在都化成了不敢直视的沉寂。

    终于，她鼓起勇气向他望去，发现他原来一直注视着自己。而成越意识到她向自己望来时，目光却躲开了，当再次接上时，成越的眼神已经变得出奇的平静。

    凌小曦的心跳到很快，伴随着阵阵的心痛。她咬了咬牙，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想和他说话，但马上就放弃了，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话自然地说出来。

    “圣女艾琪可，很高兴您能够平安归来。”

    毫无波澜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凌小曦的全身颤抖了一下。成越的语气与其说是平淡，还不如说是冷漠。他的话好像刺刀一样插进了她的心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里的泪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你还好吗？”

    “谢谢圣女艾琪可关心，成越不敢忘勇士责任，自大战爆发以来，一直在第一战线。我们的战士一直期盼着您平安归来，成越也等待着您可以为战士们鼓舞士气的那一天。”

    他的话终于把凌小曦心中那道堤坝冲垮了。

    本来以为此生不再相见，然而如今近在咫尺，却原来已经隔着万丈鸿沟。相见不如不见。她再也压抑不住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悲伤，转过身，泪如雨下。

    锥心的疼痛，然后是麻木的感觉……一直坚强扛着的那片残缺的天空，此刻却因他完全坍塌了下来……

    她紧紧地攥着手，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蜷缩起来，然而此刻，她却只能任由泪水肆意流下，以此来遮掩她不想面对的现实。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把她的泪水被轻轻地拭走了。

    她一惊，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却发现成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跟前。

    “不，不要！”她马上退后了两步，“你不可以碰我！”她喘着气说，惊恐地看着他。

    “你这么怕我，是因为你心中还有我，对吗？”成越凝望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请白骁奕自重……”凌小曦颤抖着说，又无所适从地退后了一步，“我是圣女艾琪可，心中已经没有资格放下任何人了……”

    “小曦……”成越痛苦地说，想向她走去。

    “不要过来！”她喊道，伸手拦住了他，“我不但是圣女艾琪可，而且还是披着圣女外衣的泯晶石……离我远一点，不要让自己成为匹可图！”

    “小曦，如果你真的想忘记我，我一定会帮你的……”成越声音低沉地说，微红的眼眶里盈着泪水，“可是你刚才却告诉我，你和我一样，根本就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的黑暗换不来你的光明，你依然生活在痛苦之中……”

    “这是我必须要背负的！”凌小曦咬着牙，鼓起勇气面对他的目光，“相比于族人生死来说，这些痛苦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我见过战场的血腥，听过战鸟的哀嚎，我不想再有更过的人卷入到这场战争之中了！我回来不是为了自己！有那么多人为了我付出了血和生命的代价，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我必须要结束这场战争，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成越沉默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所以你依然是需要我保护的那个小曦……小曦，就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吧！”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凌小曦不相信地看着他，微微喘着气。

    “当然知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成为泯水晶的女子，我也不会成为匹可图。我只想在你气馁的时候给你勇气，在你悲伤的时候分担你的痛苦，在你想放弃的时候给你一点力量……”

    成越说着，收起脸上的笑意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就一直作这样的梦：我看见你穿着白色的衣裙，命垂一线地躺在神庙里，而我，就一直在树林里奔跑，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我很想去见你，却总是跑不到尽头，总是有一道又一道冲不破的绿障。我心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惧，我害怕自己会跑不过死神，害怕自己会永远失去你……所以，就让我继续守护你吧，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凌小曦凝望着他，泪水依然不断地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两心依然相知，然而咫尺天涯的相知，却比相弃更加令人心痛。

    她转过脸，攥紧手，让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里，可是心里的疼痛却并没有减轻半分。

    “成越，你这又何必呢？你不应该困在圣女的宿命中……你应该享有平常人的生活，找个可以每天为你烧菜、每天等你回家、每天陪着你看晚霞的女孩……”

    “白骁弈保护圣女艾琪可，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成越打断了她，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把她紧握的拳头摊开，“你这样用劲手心不痛吗？”

    “我……”凌小曦愣了一下，突然感觉手心落入了一些东西。她低下头，看到了一个用银丝线穿起的紫色的晶石。

    “玥莺石？”她的全身颤抖了一下，“成越……”

    “小曦，把它收回去吧——”成越凝望着她，柔情的眼睛却流露出不可拒绝的坚定。

    “不！”凌小曦把它推开了，就好像亲手把自己的伤口撕开，那种难以忍受的痛楚又重新袭来，“从我归还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资格再拥有它了……”

    “可是在我心里面，你才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拥有它的人！”成越痛心又热切地注视着她，“拥有玥莺石的女子，和她的身份无关！”

    “成越……”

    “小曦，你听我说——”他把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声音柔和了下来，“那个梦，还有梦醒后的恐惧，让我知道，我一定是曾经错过了什么。所以我跟自己说，这一辈子，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再错过了……小曦，有一种爱叫一生相依，但是也有一种爱叫一生守候。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让我和你一起分担你将要面对的一切，好吗？”

    凌小曦凝视着他清澈的眼睛，泪水像溃堤一样涌出她的眼眶。成越凝望着她，带着微微的笑意伸出手。玥莺石在他的手心缓缓升了起来，里面泛出像涟漪一样的璀璨紫光。他拿起银丝线，把玥莺石重新戴到她的脖子。

    凌小曦用手紧紧地握着玥莺石，明白这是在放纵自己的自私。然而，玥莺石的回来使她的世界又重新有了支点，就好像在风雨中一直飘零的树叶，现在终于找到了根……

    “小曦，谢谢你——”

    “不——”

    凌小曦想阻止他说下去，突然门帘被冲开了，炎旭嗖地钻了进来。

    “大哥，大事不好了！”

    炎旭刚想继续说话，却瞧见了凌小曦脖子上的玥莺石，他似乎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怀好意地笑了。

    “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进来的……”

    凌小曦尴尬地转侧身，手忙脚乱地把玥莺石塞进衣服里。

    成越马上解围说：“炎旭，你有什么急事要找我吗？”

    “啊——是！”炎旭被提醒了，立刻收起笑容快步走到成越面前，“大哥，出大事了！黑骁团突然大规模调动兵力，迅速向我军的防线压过来，白达枭派人过来了，要你马上回去！”

    “什么……”凌小曦的脚一软，扶住了身后的矮柜，然后惊恐地望向成越，“不……成越，你不能去！游嗤他这次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凌小曦焦急地喊道，“你在他眼中根本不是敌人那么简单，他恨你。我回来了，他一定会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你身上！你不能去！”

    “小曦，我是白枭团的将领，又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躲起来呢？”

    “但是你们一定会两败俱伤的！”凌小曦急得声音都在发抖，“成越，游嗤他……”她正要把游嗤对自己的感情说出来，但马上意识到炎旭在看着，于是硬把话又咽了回去。“总之，你听我说，不要和他见面，不要和他正面对战……”

    “小曦，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成越语气沉着地说，“但正是因为他冲着我来，所以我才必须要去。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些事情我也必须要搞清楚……”

    “成越……”

    “小曦，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他说着对她露出了一抹轻松的微笑，“你好好休息，我去一趟就回来了。”

    凌小曦还想阻止，但他已经转向炎旭了。

    成越和炎旭很快就消失在门外，凌小曦扶着门帘，眼前还定格在成越临走前对她那个轻松的笑容。伴随着虚脱的感觉，她内心却充斥着难以名状的不安和恐惧。

    她明白自己的不安和恐惧是来源于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那个一直呼唤她、有意无意牵着她一直走到今天的声音。而那个虚无飘渺得仿佛从宇宙遥远深处传来的声音，现在已经愈来愈清晰，愈来愈靠近，近得好像一转过身，就可以看见那个人……

    而那个人，真的就是另一个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