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尚
这一日,长安镖局院门大开。 前来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有颇具权势的达官显贵,也有镖局平日交好的街坊四邻。 内院外院竟是摆了足足三十多桌,山珍海味,佳肴美馔,一应俱全。 席间众人平日也无闲暇聚在一处,今日算是承了郑叔有喜事的情,无关身份,举杯畅饮,好不快活。 郑叔有挨桌敬了酒,饶是千杯不倒的海量,也架不住各位宾客拼命地劝,脸色微红,脚底也是有些发软。 郑杨氏抱着孩子坐在堂屋,虽然气色已经恢复的不错,但郑叔有却以喧闹杂乱为由,叫她在屋内好生休养。 自家丈夫看起来十分高兴,但郑杨氏却明白郑叔有心里还是有些沉郁的。 十日前,郑叔有不顾父亲遗训和众人劝阻,执意修书两位兄长,邀约共贺。但酒席过半,别说人影未见,哪怕是回信都未曾收到一封。 郑杨氏暗叹一声:这兄弟间的情谊怕是就此断了。 看向怀中儿子,双眼正看着自己,眨也不眨。 虽然儿子体质较一般人家孩子生得强健,但却不知怎的,出生至今,从未哭闹过。 按理来说,对于哪一个做娘亲的,都是个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不过这一双新晋爹娘却觉着十分怪异。 孩子至今也未取名,按照郑叔有的说法,今日应当叫他才高八斗的二叔赐个名字给他,不曾想却未能到场。 镖局四大镖头中,除了走镖在外的吴奎元,陆巨熊、范镇和柳如清三人也看出郑叔有心中不快,便寸步不离在其左右帮忙挡酒。 酒席正到火热之处,忽听得门外由远及近有马蹄声逼近,院内众人纷纷放下酒杯,循声看向院门。 并非少见多怪,而是东市作为都城交通要道,向来是不允许骑乘行走的。 众人心道:若不是个位高权重的大官,便是那外乡来的莽撞汉子,前者倒还好说,若是后者,怕是免不了一顿杖责之刑。 那衙门刑官下手颇重,过了他们的手,轻则皮开rou绽,经月下不了地;重则一条小命便是要交代了。 马蹄声来到门前逐渐放缓,府门外竟停了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面驮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 这男人生得瘦削,与身下的骏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十分滑稽。再看面目,竟是与郑叔有带着几分相像。 郑叔有看清来人面目,酒醒了大半,赶忙起身迎接,道:“二哥,为何迟来?”嘴上满是怪罪之意,面上却带着笑容。 这骑马之人正是宫中做官的郑家二子郑仲有,身上的紫色官袍也象征着他从二品的文官身份。 郑仲有见三弟迎接,面容舒展,笑道:“出宫核查流程繁琐,耽误了些时候,贤弟莫罪。” 虽是迟了些,二哥能来便是好事,郑叔有哪敢多言,赶紧上前搀扶二哥下马。 郑仲有出身武家,但终归是个文人,来路并不算遥远,却将他颠簸得够呛,身子骨都有些经受不住。 察觉到二哥不适,便一路扶着往院内走,招呼了下人将马匹牵去马厩,好生照料。 出了宫,郑仲有也不再谨小慎微,使劲揉搓了几下酸痛肿胀的屁股。 若是放在宫中,尤其在太子身边,是绝不容许的。这般举动怕是要落得责罚,甚至有治罪可能。 兄弟二人进了院门,周围依旧一片寂静,满院的宾客不敢动作。 郑仲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官服,无奈摇头。此番出宫为赶脚程,便是以官服开道,如今看来,实在不妥。 向三弟暗使眼色,郑叔有会意,赶忙朗声道:“家中二哥在朝廷做官,此番省亲,便是家人,大家平常待之即可,切莫拘谨。”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郑叔有朝三位大镖头眨眨眼,便领着二哥往堂屋走去。 三人也是会意,待两人走后,赶忙活络起气氛。不多时,席间又是喧闹火热起来。 兄弟二人到了堂屋,郑杨氏早已抱着孩子在门前候着,浅施一礼,道:“二哥此来,做弟媳的未出门迎接,失了礼数,盼二哥莫罪。” 郑仲有见状,赶忙道:“这说得哪里话,弟媳身体抱恙,理应多加休息,不必拘泥于礼数。” 郑叔有大手一挥,道:“二哥说的是,既回了家,自当如此。” 赶忙引两人坐下,喊来刘管家,吩咐好生伺候着院里宾客,便关了房门。 三人坐定,郑仲有开口道:“三弟此前传信有言兄弟团聚,此来却是未见得大哥?” 郑叔有神情落寞道:“何故未至,却是不知。” 兄弟二人默然,大哥脾气秉性十分耿直,言出必行,多半是记着当年的事情,此番没来,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郑杨氏看二人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笑道:“叔有往日里常说二哥才华如何了得,早几日便盼着能给犬子赐个名字。” 郑叔有闻言,也附和道:“是了,我郑叔有平日粗人一个,走镖跑马倒是没说,取名字这块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烦劳二哥费心。” 郑仲有眉头微皱,道:“这却是个难事,我平生翻阅、编撰文章无数,倒是从未取过名字。” 郑叔有正欲开口再劝,却听得院内起了争吵的喧哗声,叫两人屋内稍待,便出了屋。 只见院内宾客皆是离了座位,神情惊慌,躲开一边。 院子正中间,三位镖头正挡在一个和尚身前。 这和尚面容老态,衣衫破烂,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浑身上下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周围宾客也多是因此远离开来。 这和尚一副潦倒模样,手中却拄着一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龙头禅杖,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郑家素来礼佛,受此影响,镖局镖头镖师向来对佛门子弟十分客气。因此,三位镖头并未出手发难。 见郑叔有从门内走出,刘管家慌张跑来,道:“这老和尚上了门,不由分说便往院里走。想到家主正值喜事,老奴私自做了主,叫下人在角落开个偏桌上些素食好生招待。孰料这和尚并不领情,却是执意要闯...” 刘管家还未说完,郑叔有便抬手止住话头,示意拦在和尚身前的自家兄弟让开。 三位镖头犹豫片刻,走到一旁,不过看着这老和尚的眼神依然警惕。 郑叔有看向那和尚,拱手朗声道:“大师若是为郑某道贺,郑某自当另开一席,好生款待;若是所为其他,恕郑某愚钝,望大师言明。” 那和尚十分散漫,敞开衣服,肆无忌惮地挠了挠胸口,丝毫没有一点佛门子弟的样子,周围人看得一阵咋舌,倒是有些怀疑这莫不是个假和尚。 片刻,老和尚似是挠得舒服了,笑意盈盈地看向郑叔有,道:“阿弥陀佛,郑大掌柜喜得贵子,自是可喜可贺。” 三位镖头听这和尚自来终于说了句人话,表情也是有所缓和。 “不过...”那和尚再次开口,缓缓道:“此子前世孽障缠身,今生注定殃及家人,是福是祸,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