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观海听涛
丁晓上下两排牙齿不断敲击，不知是冷的还是怎样。 双手撑在地上，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不停地愤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 人们眼中最无情的人，此刻泪如雨下。 丁晓已经尽力不去想过去跟师父的点点滴滴，但高空传来响彻云霄的海浪声，还是将他拉回了十几年前：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恶浪波涛声摄人心魄，连以鱼为生的海鸥俯冲下来，都要被叠叠水浪拍打逃窜。 水之国南部这片深海地域，是出了名的吃人怪物，哪怕是水性极好的渔夫，也不敢来这跟老天搏命。 可现在，一支面积不到十平米的小竹筏上，一大一小好似悠哉滑行。 没有桅杆帆布，没有船桨，却逆着海浪前进。 或许是竹筏太轻，又或者是海浪太凶，每每越过浪尖的时候，小孩就会被筏子顶起来，坠下时，本来不沉的体重，还是能砸的四面扬起水花。 小个子颠簸久了，屁股生疼，可他不敢站起来，只是小心翼翼一手捂着脑门的胶带，一手攥住师父的厚重衣角。 不再风华正茂，却仍然意气风发的大汉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但不影响海风吹来时，衣诀飘摇的天人姿态。 小个子看得有些呆，忘了疼得发红的猴屁股，怯生生问道：“师父，出海以来你为啥不说话？” 丁魏然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望着空旷的远方，没有回应。 自来到海域，确切地说，是来之前，丁晓被一帮间谍组织的人打伤之后，丁魏然就没再说过话。 丁晓喋喋不休道：“师父，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还是那些坏人惹你生气了？” “不应该啊，师父你不是跟他们谈好了吗，他们首领都乐呵呵地登门道歉了。” “啊，是不是因为我把他们赔礼的零食都吃光啦！” “师父，他们跟我说了，我要是喜欢可以随时去那拿，您要是嘴馋懒得动，嘿嘿，我帮你跑腿呀。” “师父，理理我吧……” 丁晓先是摇裤脚，没有回应，再是摇衣边，还是无动于衷，便想着抓住飘荡的衣袖。 可他身高实在捉急，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没能从海风中夺走衣袖的掌控。 功夫不负有心人，沉默许久的丁魏然终于有了回应。 一只粗糙大手盖住丁晓脑袋，被吹得发凉的脑门上传来一股温暖。 师父瞥了一眼满脸惬意的丁晓，眼神柔和不少，问道：“这一路过来，有什么收获？” 丁晓方才还舒舒服服与世无争的样子，立刻变得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小眼迷离。 他最怕师父问这问那的了，师父可是个无所不知老妖精，这摆明了就是在考验他，自己还次次答不出来，每次脑袋上都要挨几下。 “我……” 啪—— 还没等丁晓回话，一记脑瓜崩震得丁晓脑瓜子嗡嗡的。 “师父，再打就更笨了！” 丁晓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想起屁股也不好过，两头疼痛让他大发雷霆，双手交叉，没敢全部背对师父，只是赌气盘腿蹲在旁边。 师父淡淡一笑，揉了揉小个子的玲珑脑袋，后者连带着被打伤的疼痛都逐渐消失。 又是一记大浪袭来，丁魏然气息骤然外泄，海浪与竹筏近在咫尺的一瞬间层层炸开，只不过距离之近，让老远那些暗中同行的水之国使者都觉得是小筏子撞碎了海浪。 丁魏然缓缓说道：“带你去找野熊，观老虎，赏蝴蝶等等，都是想让你体会到世界的多种多样。” 丁晓轻哼了一声，俏皮地翻了翻白眼，“上回差点被蛇咬死，也是体会生活？” 丁魏然哈哈大笑，“当然啦，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会到兽型剑法的真正奥义嘛！” 原本愁眉不展的丁晓，一听剑法，立刻喜笑颜开，抱着师父大腿问道：“师父师父，你愿意教我功夫啦？！” 不晒阳光却一身黝黑的丁魏然点了点头，小个子雀跃地蹦了起来，再也不怕汹涌的海浪了。 “不过，教兽型剑法之前，得先学会这招。” 丁魏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小个子一点没有颓丧，反正能学到东西就够了。 丁魏然指了指海浪，说道：“我们人跟这浪一样，一浪倒下，一浪接上，浪浪逐升，最终，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不管他们多么擎天立地，我们都会将它吞噬。” “这招海流式，回去之后就教给你，如果以后有了徒弟，我也会先教他们这招。” 丁晓揉了揉脑门的胶带，嘀咕道：“之前在木之国的花园，咱俩被一群蜜蜂追着咬，你还说你要叫我蜂群式呢。” 丁魏然耳听八方，对丁晓的抱怨不怒反笑，义正言辞道：“想不到，这居然记住了，放心，忘不了蜂群式。不过，海流式，是你不得不会的第一招，要是这招学不会，其他技巧就都别想了。” “师父，为什么一定要学会这招啊。” “笨蛋，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这海流一浪高过一浪，就像人一样，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丁晓一脸委屈地揉着脑袋，嘤嘤道：“你这么厉害，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超不过你呀。” 丁魏然没有回话，只是靠在丁晓身边，一身气息如银河携星斗涌向前方，以竹筏为分界线，深不见底的大海居然裂开一道沟壑！ 还不等丁晓惊讶，就看见沟壑延伸到一定距离便不再前进，之后居然还有被海浪急速推回的趋势。 水之国人常说，在大海深处，除去无情无义的海浪，还有一种生物最为可怕，凡是见到它的人，不管乘坐的是多么坚固的船只，都要被掀入海中。 丁晓想到这流言，赶紧嚷嚷着我一定好好学海流式，扒着裤腿让师父转向。 丁魏然仍然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冷静模样，丁晓躁动的心，不知不觉都踏实不少。 二人四眼望向前方，方才裂开的深沟，已经被雪白的激浪填满，而且还尤有继续上涨的态势。 没过一会，竹筏前方的大海就逐渐鼓起，好像妇人怀孕，肚皮十月的变化光景仅在数十秒内匆匆走过。 随后，大海孕育的巨大生灵，破壳而出，跃向天空。 它的身体宛如一座大山，嘴巴张开像一个火山口，背部类似喷泉，不停地往外喷射着水流。 它的声音并不高亮，但穿透力却极强，随着它的叫声，方圆百里的鱼群海鸥连带着海浪都纷纷停止喧闹，给本来正常的声音平添一股幽静空灵。 丁晓看见这种旖旎景象，这才记起师父说过，来深海区域，好像也是来看动物的。 难不成，就是这个庞然大物？ 好家伙，棕熊老虎跟它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啊！ 丁魏然眼眸中没有丁晓的惊诧，反而多了几分落寞，说道：“这个动物，叫做鲸，也是咱们这次游行最后观赏的动物了。” “鲸，惊？师父，你是不是要祝我一鸣惊人呀！” 丁晓翘着小脑袋，看向师父。 丁魏然裹着面巾的脸看不出表情，但眼睛里多了数不尽的期盼。 他大笑几声，随后调转竹筏。 巨鲸跃向高点，然后如一枚炸弹重重砸下，遮天蔽日的海浪给整片海域铺上一层朦胧黑纱。 二人所乘的竹筏，一瞬行十里。 丁晓张开双臂，望向只有一点轮廓的海岸，享受着一切。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丁魏然没有丁点笑容。 他原本没打算在这里过多逗留，只是偶然间了解到水之国有一种奇特的生物，这才特地拜访。 被水之国人民记录在案的鲸鱼，在年迈之际，都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它们会跃向空中，发出巨大鸣叫，吸引方圆百里之内的海洋生物靠近。 随后，将自己身上的所有能量，都化作这些生物成长的养料。 据说，一只鲸的死亡，体内的营养物质可以供给一套海洋生态系统循环百年，让不计其数的生物得以存活。 不过这种巨大的能量，也需要相当多的代价。 鲸鱼生前维持生存的物质，也远远超出寻常生物的消耗量，所以往往有鲸的地方，其他物种少之又少。 而这些庞大如山的鲸鱼，也没有张扬地四处乱跑炫耀自己的强大，而是潜入深海，安静地蜷缩在角落。 这种奇怪的现象，被几名胆大的探险家发现之后，立刻引起了国内的广泛关注。 随着讨论的人不断增加，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一句话来形容它： 鲸生万物死，鲸死万物生。 丁魏然很想告诉丁晓，他见到的鲸鱼腾飞，不是开场，而是落幕，而这种生物蕴藏出来的招式，自己也断然不会教给他。 只不过看着小家伙兴致勃勃的样子，丁魏然选择了沉默。 十几年后的现在，丁晓猛然抬头，看见天空中与之前如出一辙的轮廓。 当时是在蓝天下，鲸像一块黑色的布遮在天上，而现在则是在一片黑夜中，一个湛蓝的轮廓挂在那里。 到底飞了多高，丁晓看不清，丁魏然也没有留意。 只是当丁魏然飞着飞着，穿过了一层潮湿的区域后，眼前豁然开朗。 天色微明，不见日影的凌晨倒像是苍茫暮霭的黄昏，天边似亮似暗，一片青空冥冥。 丁魏然淡淡一笑道：“原来，高处的风景，也这么美啊。” 高度不再上升，整个人渐渐有了下坠趋势。 丁魏然趁着钻入云层之前，赶紧说道：“丁晓，我将全人类的命运都压在你身上了，可别让我失望啊。” “这是，对你最后的考验了。” 身旁，晶蓝色如水波的光芒随着丁魏然倾泻而下，这位人类史上残杀同胞最多的人最后说出的一句话，在浩淼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幽静空灵。 “兽型剑法最终式，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