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曾听闻稼穑
金沙江水拍打着江岸的巨石,这里停泊着不少船只木筏,有走马镇的青壮为人摆渡换取些散碎的银子谋生。 此时骄阳初升,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的间隙洋洋洒洒落在这片大好河山,落在风尘仆仆的何氏众人身上。 何氏子弟不明所以,不明白何茂桂为何会带他们至此,不是说要上那不归山趁乱争夺《不归刀谱》吗? 面对他们的疑问,何茂桂双手一翻衣领,摊开后露出胸口的伤,冷声道:“昨夜入睡后,有人行刺于我,却不是那洛清涟,我怀疑是川西那位‘李修魔’跟到这里来了……” 何氏一众闻言一惊,心想若是洛清涟行刺,四长老决计是活不了的,可川西那位又是如何知晓他们的行踪? 数月前,川西何氏子弟屡屡遭人杀害,死伤无数,他们心知那人是为了什么大开杀戒。 此前何氏有数名弟子见一屠户之女生得玲珑可人便上前搭讪,却被屠户阻拦,谁知数名子弟色心大起,竟是杀害了那屠户一家四口,将那及笄之年的少女糟蹋后赤身果体扔在了市集以泄愤…… 事后不出三日,那数名子弟皆被斩首,何氏有心追查可却毫无线索,不仅如此,那人几乎是隔三差五便袭杀何氏子弟,并且将其累积罪行尽数公之于众,使得何氏一门千夫所指,受人唾弃。 而后家主何茂庭下令何氏子弟减少出行,选择龟缩,如此一来那人却也无从下手。 可后来不归山被灭门的消息传至川西,四长老出言若是何氏得到《不归刀谱》定教那人有来无回!家主为之意动,便着老四趁夜摸黑带人,从密道出了城…… 按理来说这个消息封锁得很死,那人应是没有察觉,为何昨夜又出现了? 众弟子心下骇然,无不汗毛耸立。 “昨夜交手,我已察觉那人已勘四合,正面一战或许尚不及我,可他若是一直偷袭刺杀,我也难以招架,更护不住你们。眼下唯一的办法是尽快逃离这里……” 何茂桂说着,买通了摆渡人,吩咐众人上了竹筏,这一伙人便如此急匆匆离去…… 真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如此灰溜溜的回去总是教人不甘心,可也只能如此…… 何茂桂负手立于竹筏,心下微寒,神色一片黯然。 此时的他没有想到,也正是此举使得他在漫漫归途中竟有了意外收获…… 也正是因此,使得未来的他实力大升,更是坐上了他觊觎良久的家主宝座…… ………… 骄阳似火,却被乌云遮蔽,只有几道天光顽强地破云而出,洒落人间。 天光破云处,光滑石壁分外明晃,来者满脸的横rou也格外清晰。 来者大腹便便,无论何时何地,他总带着温和的笑意,富态可掬极为憨厚的模样,可此刻乌鲁目不斜视盯着面前这张阔脸,瞧他眯眼开口的温和模样,只觉如置冰窟。 谁能想到走马镇那位胸宽体胖肥胖不堪走起路来都要左摇右晃的镇长大人居然是一位四合境的巅峰强者! 此刻这镇长大人气势如虹,华服衣角在其外放的气息之中猎猎作响,这股气息已无限接近大开境抑或已然初窥门径,犹如泰山压顶,压得乌鲁喘不过气来…… “原本是打算将你们尽数处理的,未曾想中途来了个刘金刚,好在……这刘大人也只是个色令智昏的武夫,否则会打乱了我们的大计……” 来者一手扣住绍坞的头部,将其狠狠按在石头上,头骨破裂形成的闷响依稀可闻,乌鲁内心一片冰寒,只这一瞬之间,眼角便已泛红。 那是他的小跟班,虽有诸多劣迹,可却是他为数不多的维护者,此刻却在数息之间天人永隔。 乌鲁想不出要如何方能在这样一位强者追杀下保住性命,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为了毉族,为了部落,为了绍坞,更是为了他自己…… 他双目通红,咬着牙,内心在嘶吼,在挣扎…… 从他觉醒毉神血脉的那一刻,便立誓一生为毉族生、为毉族战、为毉族死! 我的命,天可夺,我自己可弃,但绝非小人可以拿走! 这一刻,近日的所见所闻在他脑海里翻飞而过,不归山被灭门的真相已然浮出水面,那些人……那些苟活在大雍黑暗角落的人是打算用不归山作引点燃毉族与大雍的新仇旧怨…… 他能坦坦荡荡死在与泽人的战斗中,死在天罚之下,甚至死在大雍铁蹄之下,但绝不容许自己死在小人手上,成为那些阴谋诡计的祭品! 他强撑着身子,不算俊逸的五官在来者洪水般的气息压制下逐渐扭曲起来…… “好倔强的小子!”来者始终面带笑容,另一只手猛地探出,如大钳一般扣住了乌鲁的喉咙! 可就在此时,就在喉咙被那人轻松钳住的一瞬间,乌鲁口中喷出鲜血,嘴角却堪堪挤出一抹笑意,他咳出的鲜血落在那人手腕处,一片猩红,乌鲁强忍着伤势说道:“可曾听闻稼穑……” 与此同时,他掌间清光一闪,神色清明稍许,吟道: 夜莺啼血红衣嫁,夜半钟鸣山鬼催! 这一刻,那人手腕猩红处蓦地一阵灼热,他心有所感猛地收手,却见那抹属于乌鲁的血液竟沸腾起来! 同时,更有一股蛮力自其中传来,如同巨锤狠狠敲下,那人肥胖臃肿的手腕处随之皮开rou绽! 他头皮一阵发麻,寒声道:“山鬼催!你!你这不是稼穑术,你是毉族邪巫!” 毉族起源于古巫族,本就有巫术传承,可邪巫之术因其邪恶诡秘早已被毉族鄙弃,可这少年乌鲁,竟是邪巫! 他正震惊莫名,气势为之一收,才见那乌鲁嘴角浮起一抹欣慰之色,继续吟道:“春种一粒粟……” 大腹便便的臃肿男人闻言色变,这才是稼穑术! 邪巫秘术与稼穑术同修!这乌鲁竟是如此奇才! 此时,只见那死去的绍坞这里,流出的血液尚未干枯,此刻赫然有几滴血液逆流而上,化作血珠凌空飘起的同时,随着那少年双手一引,竟似活物一般,骤然没入肥胖男人的手臂上! 肥胖男人暗道不妙,可转瞬之间他的脸色由惊变喜,微笑开口道:“说实话,你这毉族小子,确实给了我不小的惊喜,可你是否想过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只见他虎躯一阵,身上气势陡然爆发,那些血珠竟被他硬生生逼了出来!
乌鲁见此瞳孔一缩,似有些失望,他不敢恋战,立刻拔腿,向山谷里疾驰而去…… 身后那人见他心生退意,眉眼含笑,却似并不急于追击的样子,只是将双手负于身后,闲庭信步般一步迈出! 可这闲庭信步的一步落下后,他臃肿不堪的身躯竟出现在五尺开外! 耳后猎猎作响,乌鲁脊背发凉,却只能咬牙提速,加快了步伐! 此刻健步如飞,除开那些开了‘带’脉之人,乌鲁的速度在四合境之内已是佼佼,这番疾驰之中,他身轻如燕,似要飞起来一般!风驰电掣,二人一逃一追,稍许便已翻过两座山头! “快了,快了,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是十方大山……”乌鲁嘴角有血液在滴落,那是在肥胖男人半步大开境的气息压制下受了内创,此刻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可他却强忍着,途中更是咬破了舌尖,使得自身在疾行之中,恢复了些许清明…… 也就在此刻! 他瞳孔猛地一缩,可却来不及收势,身躯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巨大拳头! 那人的虎躯出现得太过突兀,几如瞬移一般凭空出现,使得疾行之中的乌鲁避无可避! 他胸口吃痛,猛地塌陷的同时,身体倒飞而出,‘砰’地一声撞在巨木上,落叶随之萧萧而下。 在他眼神涣散的前一刻,乌鲁双眼吃力抬起,口中默念了一声: 秋收万颗籽…… 那肥胖男人一击得手后,依旧是面带着温和的笑意,闲庭信步来到乌鲁的尸身旁俯下身查验了一番,确认乌鲁已死后,他这才大手一挥,将搜来的天襄卫腰牌抛至密林深处…… 这山林万籁俱寂,肥胖男人负手而回,一路走马观花闲庭信步,神情淡然,似只是来此游玩了一番,顺便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日光渐暖。 时间在这里,过去了许久。 鸟鸣声渐起,有风轻拂地上的绿叶,徐徐依在树下一具血迹斑斑的尸身上。 半晌后,那具尸身猛地一抽,随着一阵压抑的咳嗽,尸体嘴角微微一张,竟吐出一口黑血…… 乌鲁双眼微抬。 谁能想到,原本胸口也都塌陷气息已然全无的乌鲁竟然没有死…… 他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好在那人极其自负,且对毉族之术了解不多。 其实…… 毉族之术攻守有道,稼穑术除可伤敌,更可守身。方才他的稼穑之术,只为守身,发起的攻击也不过是迷幻对手。 稼为播种,穑为收获。 他本就没有把握在那人身上播种引子,又谈何收获使那引子爆发? 且稼穑一术用时极长,需在战斗中暗中布局,方可达到出其不意之效。 最重要的一点,是‘稼穑’本为五行土术,施术者可借自身真气属性为引守身,而若要攻敌,则需借助土性外物方为最佳,而血液属水,哪能发挥作用? 他强撑着重伤的身躯,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走向十方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