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子抒没打算给慕夏缓冲期，便让他立刻投入了工作中。好在工作内容实际上十分简单，只是白天和江子抒一起把货箱从码头搬上车运送后再卸货到客户指定的地方，夜晚则是帮楼下的酒吧洗杯子端盘子招呼客人，大多都是不需要动脑的体力活。这份工作显然很适合慕夏，他很快便适应了在港口工作生活的节奏。

    这样度过一段时间后慕夏发现，花火作为一间酒吧，每日店内实在是冷清到门可罗雀，客人少得可怜，并且大多都是码头下班后的工人，三三两两进来不久后便又匆匆离去。而江子抒也只是习以为常般的倚靠在柜台里，不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里播放的节目，就是在反复翻阅一本泛黄的老旧笔记本，显然一直以来这里的生意都不怎么景气。但也是因此，慕夏每天晚上的时间基本可以由他自己自由支配。慕夏对江子抒看的电视频道、以及江子抒本人都毫无兴趣，他认为他俩之间只是非常疏远的雇佣关系。因此一般店内没有客人时，慕夏基本是不愿意和江子抒独处一室的，不过江子抒也不打算干涉自己的员工在没工作的时候做什么，于是慕夏经常趁清闲时离开花火，去外面闲逛。

    而后的某一日夜晚，慕夏像往常一样准备从后门溜出花火。就在打开门锁的瞬间，顿时感觉衣领被人拽住。“你想到哪儿去啊？”江子抒一脸不满地瞪着慕夏，“平时就算了…我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拜托你旷工也要有点眼力见吧！今晚这么忙，快点来帮忙。”

    在江子抒的催促下，慕夏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花火的地下酒吧。的确如江子抒所言，本来应该空旷冷清的店内热闹起来。一群职员打扮的人围坐在一起高声喧哗似乎在庆祝着什么，这里显然已经不是他们聚会的第一站，不少人已经是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招待一群醉汉可不是容易的差事，江子抒显然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听着客人说出他们的要求。而相比之下，本就不熟练当服务生的慕夏就显得手忙脚乱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穿梭在客人之间，手中托盘托着的玻璃杯也摇摇欲坠。最终那透明的易碎器皿还是在推搡间，打着转掉在客人脚边四分五裂了。

    “呃！抱歉……”慕夏连忙道歉，蹲下身试图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拾起来。这位客人闻声向后撤了一步，随后蹲身靠近慕夏，浓烈的酒气让慕夏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那人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贴过来，他毫不见外地开口问：“你、对，就是你，过来…来猜猜看，猜猜我们为什么要开这个派对？慕夏摇了摇头。对方更为兴奋了，咧嘴露出一个称不上是友善的笑容，他继续说：“呵呵……当然是喜事登门。喜事啊…我们被曙光计划邀请了，那可是曙光计划啊，这真是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夜了…！”

    慕夏身体不自觉地后仰，对方那副张扬至癫狂的状态使他愈加的不安和疑虑。那人继续絮絮叨叨讲着曙光计划的美妙之处，一边将手中的酒瓶递了过来，似乎意在邀请慕夏也加入他们的派对。

    慕夏推脱不开，眼见着对方几乎都要按着他硬将瓶中的酒灌到他嘴里，江子抒才像个幽灵一样的出现在人群中。他幽怨地斜眼瞥了慕夏一眼，随后挤在客人与慕夏之间将两人分开，紧接着他对客人陪着笑，制止了混乱的局面，并将地上碎裂的玻璃残片全都收拾干净，这才推搡着慕夏离开了这混乱的酒会。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安静的走廊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江子抒把碎玻璃扫进垃圾桶，慕夏才惴惴不安地解释：“呃……抱歉，我被撞到，然后杯子就被打碎了，关于这个……”他还没说完，江子抒便开口打断：“你为什么要徒手捡玻璃渣，你不会连这点常识也没有吧？”他将扫帚收起，转身准备回到酒吧中，他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你可别受伤了，我是说……杯子就算了，你的医药费我可不负责。”

    慕夏咬着嘴唇，双手不安地摩挲着软塌塌的衬衣下摆，沉默许久直到江子抒就快离开视线范围，他才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问道：“你知道曙光计划吗？”

    江子抒脚步一顿定在原地。他偏过头，向慕夏投来一个颇为幽怨的眼神，随后冷淡地回答：“不知道，没听说过。”话毕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尽管得到了绝对否定的回答，慕夏却从对方微妙的态度中能感觉到，江子抒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最终他也没有选择跟上去继续追问，慕夏很清楚，那家伙明摆着不愿意说，就算再继续反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更重要的是，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咄咄逼人地去得罪自己的老板。

    短暂的小插曲后，两人又回到地下。前前后后忙碌直到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江子抒这才如释重负，瘫坐在吧台旁的沙发上。他没精打采地抱怨起来，“感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这样忙过了……这群醉鬼，真会给人添麻烦。”慕夏正将一堆空瓶挨个码回装酒的纸箱中，他也垂头丧气，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他问江子抒：“没考虑过再招些人手吗？”江子抒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只是偶尔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反正给我付了足够的钱。再说了发工资不要钱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又傻又好骗……”

    慕夏剩下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他不知江子抒到底是故意那样说还是真的是那样想，但他实在是没有反驳回去的力气了，只好发泄一般地把手里拿着的空酒瓶用力怼在箱子中，玻璃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江子抒不满的声音马上提高了八度从吧台那边传过来：“注意一点…这次碰碎了的话我可就你工资里扣。”

    还真是吝啬又刻薄。慕夏心里不满的发着牢sao，他没心思和江子抒继续怄气，只好闷头干着自己手下的活，好在江子抒没有再说什么令人感到不爽的话。两人打扫干净昨夜派对的残局后，才各自回房间休息。待慕夏把自己丢到软软的床铺中，窗外的天空都已经蒙蒙亮了，几只鸥鸟掠过窗边向着海岸的方向飞去，时不时发出鸣叫与扇动羽翼掠过海风的声音。慕夏疲累了一夜的精神早已无暇顾及这些外界的声音，他很快便如同昏迷般沉沉地睡去了。

    意识仿佛沉沦到了世界之外，连时间也变得混沌不清。慕夏脑中接连闪回着扭曲的画面，尸体、凶器、鲜血……直到他挣扎着从梦魇中惊醒，呆愣了半晌才从如同灵魂出窍的状态中回到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抬头看向外面，日光早已逐渐西斜，这一觉竟然睡过了整个白天。

    慕夏连忙爬起来，分明睡了一整天，身体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放松。受到噩梦影响，疲累的感觉反倒增加了几分。他慢吞吞地挪进卫生间洗漱，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没精打采的脸，半晌才发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也许是做噩梦途中不停地翻来覆去，导致那条一直遮盖着慕夏半张脸的绷带不翼而飞了，被遮住的左眼此时也完全露了出来。与慕夏的右眼不同，左眼的眼球竟没有眼白与瞳孔之分，通体光滑圆润，呈现出浅蓝色的人造石质光泽，慕夏僵硬地眨动眼睛，那枚蓝色的假眼球便随着眼皮肌rou的牵动轻微转动。

    慕夏在四周翻找了一通，到处都没找到放绷带的医药箱放在哪里，于是他捂着残缺的半边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敲响了江子抒房间的门。待听到江子抒懒洋洋地回应了他，慕夏才问道：“那个……我记得之前你说过医药箱里有绷带，可以麻烦给我一卷吗？”

    门后江子抒没有作答，紧接着慕夏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江子抒慢吞吞地从里面拉开了门，他满脸写满了疲惫，上下打量了慕夏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的眼睛……没事吧？”

    慕夏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旧绷带丢了，想换条新的。”

    江子抒一边转身去翻医药箱，一边接着补充：“之前可是说好的啊——不论你的伤出什么问题了，我可不负任何责任。”声音在门后停顿了一下，接着江子抒将一卷绷带从门后递了过来，他继续说，“不过看起来很严重啊，你究竟是怎么搞得？”

    “打架。监狱里的时候……几个人和我打了一架。”慕夏接过绷带，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了几下长短。

    “没看出来，你还是那种会打架的人。”江子抒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没事就自己找点事做吧。我真是大善人，白天放你睡大觉的时候、我可是在到处奔波呢……所以今天歇业，就当给你休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