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这么一边岁月颇为静好，没有什么波澜中，陈云芳带着儿子，在老季家中度过了一个可以算享福的一年，进入了1990年的春节。陈云芳虽然很想家里人，哪怕陈父从小那么刻薄殴打和辱骂，以及陈母也会动辄打骂，“豆子鬼、死女子”的声音，时不时还会在耳光回响的那么清晰，尤其陈父那根打人的牛鞭子和“响刷子”，想想就心里犯怵。但那时的农村人家，几乎都是如此教育孩子，但多数时候是针对女孩子，因此许多女子看大家都一样，便不太会有现在的孩子那种所谓逆反。因此虽然在现代人眼里看，陈云芳那时过的如同牛马，但陈云芳还是很思念自己的父母，可陈云芳写自己名字都困难，别说写信什么的了，只能把思念的情绪压制在心里，至于丈夫袁和那是完全不会关心她的想法的，因为袁和如今在家很爱骂她“瓜女人”，对外人也爱说她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好在有老季夫妇这对上海中老年夫妻的疼爱，让虽然很是思念依旧处于，极度繁重农活中的母亲的陈云芳，心里倒也不是过于难受。至于袁和四面八方的写信，也不知道写给谁，反正陈云芳看不懂也管不了，此时袁和的工资已经一个月两百多块上下的样子，过年厂里还发各种福利物品，半扇羊排和一条猪腿，陈云芳光是腌制就费了很大心思，好在福利中很贴心还送盐。但袁和的工作依旧没能在这一年转正，作为副厂长的老季，使出了天大的力，但由于户籍制度实在不好办，那个年代风云变幻一年一个政策，但袁和的待遇问题，除了劳保和医保，其他的都是等同正式国有职工的。如果袁和好好干，在哪个年代里，算得上中高收入人群了。但一年下来，陈云芳没有看到一分钱，腊月十五那天，袁和就着厂里发的过节费，还是在老季询问了下过年情况时，给了陈云芳六十块钱，说是买年货用，至于别的钱，那是一分钱没有看到过。

    九零的春节，是陈云芳在上海过的第一个春节，治安的大好以及打短工的外来人员，在春节期间都会如潮水般退去，整个卫星河所属的新卫地区，似乎又变的那么祥和与安宁。家家户户都有做汤团和储备年糕，近半年多的时间里，陈云芳已然从不会做菜的四川农村女性，业以烧得一桌子上海硬菜，那半生不生的上海话，也让其在一众外来人员中，显得比较出挑，因此能与本地居民很好的融洽。此时袁安正在断奶，所在地村子正好有一个奶牛场，每天都出产新鲜的牛奶卖给市区的贩子，老季爱人倪阿姨每天都会去弄上一小锅回来，因为奶牛场的负责人是她徒弟的亲戚，弄回来的牛奶煮沸腾后，给袁安当水一样喝。把个袁安养的白净可人，已经可以呀呀的学语，第一声不是爸爸也不是mama，是本地方言叫爷爷的“打答”，随之会说的是“恩那”（奶奶），之后才叫mama、爸爸。

    对于那个年代男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那个年代的上海，也没有现在这么多隔阂与猜忌，上海的农村对于许多事物都非常的友善，比如老季所在村子。有好几户人家没有生儿子，便领养了那个年代，因为市区供给困难养活不孩子人家的男孩。时代的特殊性，在那个时候的SH市区，可没有九十年代后那种膨胀，更多的是住房困难，配给供应有限，孩子一旦生的多，便会因为养不活不得送给他们口中的乡下人做儿子，因为那时上海的农民日子，可比工人强多了，而且没有其他地区那么多的农税种类征收与集体劳动，因此大部分上海农民都能吃饱饭，甚至有余粮。在上海本地人环绕下长到周岁的袁安，无论长相气质都属于那时婴儿中的上等，尤其倪美梵总是让人捎回一些市区好看的男婴衣服，穿着那叫一个洋气和好看，主要小家伙也不认生，很少哭闹而且总是一脸浅笑，很是能逗得人开心。村里的中老年，尤其上岁数的妇女，特别喜欢抱他，听他叫声“恩那”，然后哈哈大笑。

    人和人的命运，降生是很难选择的，即使是后天，运气的成份也很大。新卫地区，算得上是个很大的村落，到街上需要骑自行车十几分钟，然后一条通往市区的公路沪南公路，分割了农村和城镇，过了那条马路才是城镇。但无论城镇还是农村，妇女的命运多数在那时，都是大致相同的，倪美梵的家庭在哪个年代是极为特殊的。村里与袁和夫妇一样年岁的夫妻不少，生了女儿后家庭矛盾深沉也如外省一样，因为没有儿子，妇女因此遭到殴打，以及各种争吵的事，总是会隔三差五就出现，但又不似四川那般，这里的男人不敢将妇女往牲畜一般的羞辱和殴打，因为附近邻居一听到声音，一定会前去呵斥激动的男性，尤其年长妇女如果看到女子被打，甚至会动手打几下男人，然后邻居们会把妇女和孩子接到自己家去抚慰。甚至女性家里父母听到消息，当天或者最晚两三天内就到，要找女婿算账，哪怕在他们自己家里也存在对女性的不公。如果女性有兄弟，那在夫家就算生了女儿，丈夫多数时候那也是不敢造次的，大舅子小舅子之类的人呢，那是真会上门暴打姐夫的。倪阿姨的两个哥哥虽然都已经故去，八十年代在南方边陲为国捐躯了，但陈云芳在倪阿姨的相处下得知，就是因为有两个哥哥的疼爱，即便生下季美梵后，因为特殊年代营养不良不能在生育，老季也没有丝毫为难，这里不只是老季本生当过兵有觉悟，以及倪阿姨和老季是自有恋爱，季师傅那时候可是爱倪阿姨，爱的死去活来十里八乡都知道。其中两人和谐最大原因，还是两个娘家哥哥会出头。

    倪阿姨和季师傅刚结婚时，年轻人哪儿有不吵嘴动手的呢？个子小小的倪阿姨，那是从来不会沉默和惯着男人的，毕竟读过书受过教育，和年轻时候的季师傅，也是摔锅砸碗的打，季师傅打一下，她肯定打两下还回去。不但如此，还要回去把娘家人招来，好生修理季师傅。慢慢的两个人也就没有什么矛盾了，季师傅对倪阿姨母子那是rou眼可见的疼爱关心，甚至如今上了岁数极为依赖倪阿姨。这给饱受袁和语言羞辱的陈云芳，打开了一扇窗户，但那时也只是打开一扇窗户，毕竟在娘家时父母比袁和骂的更难听，被打的死去活来也是惯例了，因此袁和的对待，其实在当时的陈云芳看了，比在娘家好多了。而且娘家没有兄弟，那个领养来的陈建华，属于三岁能看到老的，根本指望不上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