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拨云
看着略带湛蓝的天空,北宫珩站在栏杆边百无聊赖。边境戒严仍未解除,北宫珩已经在这里滞留几天了,他凭借药材商人的身份在各个药店打探齐周边境情况,据说是因为高纬听从内臣建议,加强了对边境的管控,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出境。基于这点,这几天他一直在探寻人迹罕至的出境道路。 “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还担心回不去?”一个人拍了拍北宫珩。 是公孙路,一个当地的药材商,在北宫珩混迹于各大药店时与之相识,公孙路在这里生活十几年,几眼就看出北宫珩不是当地人,他了解了北宫珩出境的想法,但并不知道北宫珩的周人身份和真实任务。他十分喜欢游玩,时常带着北宫珩四处游逛,北宫珩也因此熟悉了邺城的地形和布局。 北宫珩没说话,公孙路笑了笑把胳膊支在栏杆上。 “你们这些外邦人啊,就是太谨慎。”公孙路说道,“行了,不说了,反正这阵子你也出不去,今晚带你逛逛。” “去哪?” “今晚陛下特许延长夜营,附近有家乐坊是高官贵人们的常去之地,平时咱没机会,今天趁这个空带你去看看。” “不去。” “为什么不去?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了,必须得去看看。” “........” “快去吧,我公孙路是什么人,没有带人去不了的地方。还有,带好你的药筐和其他物品,我们顺便买点药才回来。” 北宫珩还没明白为什么要带其他物品,公孙路就兴致冲冲地连推带搡地拉着他就走了,看着暮色渐浓的天空,北宫珩顿时感到一阵无奈和妥协。 他真觉得宇文邕让他来齐朝的这一趟是对他身心的重度磨练。 公孙路先是带着北宫珩四处游逛,到傍晚才领着他来到那座乐坊。北宫珩注意到乐坊虽然地处繁华之处,但其背后靠着一条河流,河流蔓延到深山密林之中。这是个好路线,北宫珩心里想道。 “还在犹豫什么,快跟我进去吧。” 公孙路拉着回过神来的北宫珩就走进了乐坊。乐坊内部是塔式结构,中心是歌台和舞台,四周盘桓着一圈木质楼梯,乐坊顶部是巨大的莲花状大灯。他们进去时,已经有歌姬在弹奏琵琶和箜篌来调音,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高官贵人。 “确实热闹啊。”公孙路说道。 北宫珩观察了四周,在目光游离之时,忽然发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他环顾周围并没有找到齐都邺城的兵气者禁卫军,而且这股异样气息并非“金”气。公孙路还在欣赏歌姬们弹奏的前奏乐曲,没注意到北宫珩的这一变化。 不论何时,自己要保持谨慎,北宫珩心里想道。 众人基本落座后,乐坊的演出也缓缓拉开帷幕。一位歌姬拿着帛书,向四周宣告乐曲的名字和演出顺序。 “啧,好多古典的曲子啊。”听到顺序单后的公孙路说道。 北宫珩只觉得有点迷乱,他一向不习惯这种场合,在演出开始后,他看得很麻木,思忖着该如何避免不适。突然间,他听到了一声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基台上出现了一个倩影,一个熟悉的倩影。身着素纱,怀抱箜篌,以及那有过一面之缘的仲春落花之貌。 没错,基台上正婉转歌唱的人,正是那日在秋雨山林中所见的姑娘。她从容踱步,柔拨竖弦,轻启歌喉,风扬白纱。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她所弹唱的是曹植的名篇《洛神赋》。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嗓音让人如沐春风。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使人如丝如醉如沉大雪。 “无谓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人们感怀慨叹。 “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人们甚至为之流泪。 他们都在为这流畅的曲子而感怀,只有北宫珩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丝强忍的积蓄的感情,她似乎并不是十分情愿。一曲终了,她颔首示意众人,拂衣而下,在某个瞬间,她看到了北宫珩,北宫珩也看到了她,他们的视线对接到了一起。 她有点惊讶,但还是和他招手示意,北宫珩也微微抬手回应。 “你们认得啊?”公孙路看到此情此景问道。 “一面之缘吧。”北宫珩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位姑娘可是新来的歌姬,还没熟悉这里呢。行,我先出去透个气,你在这待着,一会我就回来。” 公孙路转身离开。不久后演出结束,四周的人们开始彼此间走动交流,场面有点纷乱,有的人准备离开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北宫珩见到了她。 “公子也有如此雅兴吗?”她问道。 “被朋友带过来的。”北宫珩说道。 “公子的朋友也多是风流雅士呢。”她说道。 “上次一面之会,不知公子尊名呢?” “在下北宫珩。” “珩公子啊。” “姑娘芳名呢?” “卑名南宫薰。” “薰姑娘么?” “是的呢。” 简明的对话让气氛褪去拘谨的色彩,交流得十分投机。 “珩公子是与药商伙伴一起来的么?”南宫薰问道。 “是的。”北宫珩回应道,“看样子姑娘是这家乐坊的歌姬么?” “对啊,早年就在这里了。”南宫薰仰头说到,似乎有点躲闪,话语里透出一股不自然。 “姑娘的歌曲很好听。” “没有没有,我的技艺很浅薄呢。” “优秀的人往往身怀谦逊。” “高风亮节人士的谦逊之风不适用于我这等歌姬。” “适用的,这等词又非士大夫独享。” “公子谬赞了。” “姑娘身上似乎也带着白芷的香气呢。” “大概是时常采集白芷所致吧。” “生活很辛苦吧。”北宫珩突然说道。 南宫薰楞了一下,随即似是回神地说道:“既然是歌舞之人,必然是辛苦。” 北宫珩沉默了一会,颇为含蓄地说道:“白芷生在阴暗中,长在风雨里,想必姑娘疼惜白芷之时,也会想到自己吧。” 南宫薰的眸子颤动了一下,微微低了低头,北宫珩又说道: “生在黑暗里,长在风雨中,饱经折磨的身心,却仍透着清和气息。” 听着北宫珩的话,南宫薰似乎有些触动,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 “人们只看到芳丽的花朵,未曾明白花朵生长的困难。怜惜白芷的人,或许也和白芷一样吧。”北宫珩俯身说道,蓝色的眼神里波光粼粼。 像是石子落入水中一样,几圈涟漪轻荡在心中。 “珩公子.......”南宫薰有些触动。 “喂,北宫!”是公孙路在叫他,他来到北宫珩身边,“走吧,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看看,南宫姑娘多有得罪啦!” 说着公孙路拉着北宫珩就往外走。南宫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双手绞着自己的丝带,蹙了蹙眉,她现在感到十分为难,这是她生命中最为纠结的时候。她不想再顺从某个强迫的压力,但又不得不顺从。 因为她已经明确了北宫珩身上的兵气气息。 “又要带我去哪?”北宫珩问道。 “跟着来就好了。”公孙路一向嬉笑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严肃,他拉着北宫珩趁乱来到那片密林之前。 “沿着这条小河可以直通一处偏僻的城墙缺口,那里正在维修,夜晚只有很少人把手,你可以从这里出境。” 公孙路说道。原来他今夜拉着北宫珩出门就是要让他出城,其实在公孙路叫北宫珩带好物品的时候,北宫珩就已经猜到他要带自己出城,所以并没有惊讶,只是拱手道谢。 “多谢。”北宫珩招手道。 “即使相识不长,凭借我们的交情,不必道谢。”公孙路说道。 北宫珩刚要走却又止步,“先生为什么帮助在下这样一个外邦人?”北宫珩说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对周围没有恶意,是值得结义的人,义气的事,不关立场。”公孙路说道。 北宫珩拱手相拜,随后消失在暮色之中。 北宫珩在山林小径中疾行着,在渡过一条小溪时,北宫珩察觉到了那丝兵气气息,在他预感到的那个势力来临之时,他迅速拔出细水扎住一棵树,骤停下来。周围凝聚着一股不寻常的静谧,只有脚下的溪水在哗哗作响,静悄悄的,夜莺也在静悄悄地叫着。一阵静静地晚风拂过山林,又拂过北宫珩的衣袍,传到他身后的密林中。
突然,他猛得一回头,一条水墨长龙飞驰着冲向自己,北宫珩侧身躲过,趁机拦腰斩断那条水墨长龙,激扬起大片水花。北宫珩认出来那是兵气气息,这正是这几天他一直察觉到的异样兵气气息,但并不是他所认识的星辰兵气,而是........周易兵气。周易兵气和星辰兵气是兵气的两个大类,星辰兵气往往是天赋而生,而周易兵气则依靠后天修行习得,其威力并不如星辰兵气大,但变化形势多样,极具诡异和变幻,周易兵气不同于星辰兵气的七色流彩,而多为黑白水墨的形势。其兵气种类与周易八卦一样分为八种,即乾,坤,震,离,巽,坎,艮,兑八种,每种兵器类型对应的兵气招式不定。北宫珩认出来刚才那条水墨长龙正是第一种周易兵气类型的招式: “易气·乾卦·飞龙在天。” 他看到了易气兵气的发动者,那个戴着面具的长发之人。 “果然还是按奈不住了么?”北宫珩说道,他看了看自己筐里的细水之椟。 面具人没有说话,之后瞬间疾步冲向北宫珩,北宫珩也执刀反身格挡。 “易气·乾卦·亢龙有悔!” 面具人发动兵气,一刀长弧自上而下重重劈向北宫珩。 “辰气·木官·狼牙连斩!” 北宫珩迅速进行拔刀连斩,连续抵消那段长弧的力道。但他马上察觉到面具人来到了他的背后,目标是他的筐子。北宫珩转身抓住面具人的胳膊,反手一拧,意图要将面具人摔倒。但面具人顺势将身体翻转,并一脚踢中北宫珩的肩膀,北宫珩的筐子掉了下来,他顾不上疼痛,在面具人又要夺取筐子的时候,他猛力低身绊倒面具人,但自己马上又被面具人用膝盖顶了出去,但北宫珩被顶飞时抓走了筐子,面具人奋起来追,越追越快并开始酝酿兵气。 “易气·坎卦·浪潮卷天!”面具人发动兵气,巨大的波涛状力量光束冲向自己。 “辰气·水官·长水贯参!”北宫珩旋转着细水刀发动强力柱形冲击波撞向面具人。 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并伴随着巨大的水雾,北宫珩被水雾挡住了视线,但他凭借兵气感应预测到了面具人的方位,他凭感觉挡下了飞驰而来的面具人,并反手将面具人缴械,控制住其双手。 “面具之下,藏着你不可述说的心事。” 北宫珩说道,面具人刚想反抗,却听到了远处的搜查声音。 是齐都兵气者禁卫军,刚才的巨大爆炸声吸引了禁卫军的注意力,他们追寻着兵气气息找到了这里。面具人趁此机会挣脱了北宫珩的控制,但北宫珩早有防备,把筐子扔到了峭壁的断枝上。北宫珩三两下爬上峭壁然后离开,剩下了还没走多远的面具人。“抓住可疑分子!”禁卫军喊道。尽管面具人能力不俗,但已经和北宫珩战斗许久,消耗了太多力气,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只能择路逃走。面具人一边躲避着禁卫军的攻击一边奔逃,尽管处处小心,但面具人还是被禁卫军的金箭射穿了肩膀,这种附带着兵气力量的箭矢十分强力,面具人无法忍受这种疼痛,眼看着就要踉跄着倒下。 突然间,一根绳索抓住了面具人,把面具人带到了一棵树的树洞里去。是北宫珩。“别出声。”北宫珩竖着手指说道。他用细水之椟掩盖了他们的兵气气息,这样一来禁卫军无法凭借兵气来搜寻自己。果不其然禁卫军看到面具人突然消失后,又无法凭借兵气来搜寻,只能讪讪作罢,彼此提醒加强戒严,搜查了一会后就离开了。 北宫珩看到禁卫军远去后才略微松口气,转而看着面前这个面具人,面具已经碎裂了。 “面具已经碎裂,就不要再戴了,姑娘。”北宫珩说道。 面具人愣了愣,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放松了下来,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面具之下,是那熟悉的仲春落花面容,以及秋水一般的眸子和独特的蓝色纹理,几缕头发垂在她的脸旁边,显得颇有狼狈又有几分无地自容,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没错,面前的这个身着白衣,怀抱白刀的人,正是南宫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