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债
时隔半月,高飞又踏入那栋有些偏僻的写字楼。上个月他来的时候踌躇满志,今天满心都是忐忑。 上次是来借钱的,今天是来还钱的,令他忐忑的事情也很简单——他没钱可还。 想想上个月拿到钱,胸有成竹的告诉自己说:我一定能赢。可是这种事永远旁观者清,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见,他又把本钱赔了个干净。 他觉得无比不甘心,自己赌场失意这么久,按理说也该赢回一笔了,赌博这种事是有瘾的,尤其是他这种终年妄想不劳而获的人,永远不懂得愿赌服输及时收手。 他很后悔,但也知道覆水难收,放高利贷的不是好惹的,与其等他们上门泼油漆,还不如自己上门来求他们宽限几天。 他硬着头皮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已经想到那些人会是个什么样子。高飞不喜欢来这里,这个写字楼的楼道阴暗又狭长,还有推拉式的卷闸铁门,墙漆剥落、贴满了小广告。这里让他想起香港老电影里的鬼片,尤其是自己还不上钱,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必须付出代价的,他不想在这种地方死。 借贷的屋子没有门牌,这是不能见光的地方,就好像一个小作坊,门口堆了一堆啤酒瓶,一进屋就是一股烟味儿。 高飞跟看门的两个叼着烟卷在打牌的小伙子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求见老大。 欠债的人没有尊严,自己年近四十的人,在这里二十出头的黄毛小子都给自己脸色看,尤其是知道他要找老大,其中一个头也不抬,还冷笑了一声,仿佛意思就是:看,又来了个还不上钱的。 不过他们也没多说,领着他就到了老板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小单间,房间也疏于打扫,看起来灰扑扑的,老大就在屋里坐着,那是个很胖的男人,下巴能有三层,嘴唇很厚,看起来有点凶恶。此时他正坐在老板椅上,把腿敲在办公桌上抽烟,显得很自在。 看到来人了,他眼皮都不抬。 看门的那个把门一关,站在老大旁边背起了手,俨然一副黑社会模样。高飞显得有点紧张,他看老大也不说话,只能开始自说自话,来了一通去应聘工作一样紧张的自我介绍,绕来绕去,最后求老大再宽限几天。 “放屁!”放贷的老大叫代金,人如其名,身上戴着几个大金戒指,小拇指粗的金项链:“欠债还钱,说是几点就是几点,别给我耍滑头。” “大哥,算我求你——”高飞不停的搓着手:“就宽限我两天,时间不多,也就两天。”高飞不明白他这种腰缠万贯的人,怎么连五万块都不能通融通融。 代金发出呵呵的笑声,仿佛嗓子里卡了一口痰:“我特么每个人都宽限两天,一年我得少赚多少钱?少特么废话,到时间还不上我就找人上门催你,你要是不怕,你就拿命还——我要你一条贱命有什么用,你还是别逼我动手。” 他的声音特别低沉,说的云淡风轻的,却字句都让高飞不安。 “老大,我爸身体不好,你们可千万别——” 代金又呵呵笑了:“那你就少说几句废话,按时把钱还上。” 他毫无通融的意思,那个马仔也很懂规矩,直接走过去开门送客了。 “老大……”高飞踟躇着,马仔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代金继续看电脑,就好像高飞从未出现在这里。 看来是没戏了,高飞心底一片绝望,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走投无路才会借贷,这些年高飞因为赌博几乎已经没了亲戚朋友,借钱一次不还基本就没有第二次了。早先还有些酒rou朋友,现在买不起酒也吃不起rou,连酒rou朋友也没了,除了还有个年已老迈的父亲,他几乎是个孤家寡人。 有时候,高飞怨怪父亲。父亲是个电焊工,一辈子勤勤恳恳,可是在高飞眼里再勤勤恳恳他也是个工人,他恨父亲没本事赚更多钱、恨父亲没本事给他找工作,却从不去想自己的原因。 父亲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吃药,他又没什么正经营生,只能把他爹的一份退休工资掰成两半花,顾着温饱就很勉强了。五万块钱怎么还? 卖房子吗?父亲肯定不同意,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尽管那房子已经破的不能更破了。 在他心里,自己的儿子并不如一间没生命的房子更能给他安全感。 如果拆迁就好了,高飞心想,可是明天就到还钱的期限了,哪有钱能供他还贷?难道他真的要被剁手指,还是要把命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