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雨声歌声声声入耳 心事情事事事铭心
我笑的躺在地上起不来,黛玉还真过来给我揉肚子,一行揉,一行说:“有这么好笑吗,那些不珍惜自己的固然不值得同情,可也不能拿人当笑点啊。”我好容易止了笑解释道:“我是在笑林meimei,凝聚了星河之畔的清风细雨,太虚幻境的灵晖桂魄,最是耳聪目明的,怎么就无中生有地听出一个‘卖身’来?”黛玉笑道:“我刚刚摸到jiejie的肠子,好软,怪道人说你是‘柔肠百转’,你真真的应该每天笑一笑,好遣散那些愁苦。”我听了心中满溢温暖,又听她继续说道:“我自然不会听错,只是觉得jiejie把音调读错了,mai肾之人把肾割去岂不是一命呜呼了,所以jiejie原是要表达‘卖身’之意的。”这下轮到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一板一眼地纠正她道:“可别小看21世纪的医疗技术,割掉一个肾照样生龙活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又道,“境由心生,心生万物。meimei整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所以不知不觉竟说出这种下流词来。”黛玉哪肯服输,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地反击道:“还说我呢,瞧你把割去肾之后的光景了解得一清二楚,想必也经历过一番手术台上的挣扎。”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嘴不饶人,正是棋逢对手,辩得难解难分之时,忽的天上开始落下雨来。 忽阴忽晴的天气,乍寒乍暖的时令,一会儿是袭袭和风,一会儿是镑镑细雨,雨城的春是时哭时笑的。只是春撒起娇来,无伞遮雨的我们也只得快步返回了。路上那片蓊然的绿云,那条缀满星星野花的绣毡,对着我们清眸流盼,含情凝睇;绿叶丛中的紫罗兰,芳草里的铃兰,流泉边的迎春花,向着我们嗫嚅耳语,巧笑倩兮,可也都无暇欣赏了。黛玉不禁叹惋,我拉着她,一行跑,一行说:“没什么可惜的,这些雨的精灵准是看中了我的阁楼,催我们回去赏景呢,及至巷里,才能体会到别有一番风致呢。”又道:“这城因下雨多而闻名,是以唤作雨城,本地人说这里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在下雨,可我来的这几年里,下雨的日子竟能多达二百余天,好生奇怪。” 黛玉笑道:“听说雨城的雨多是为人而落,地上多了些爱淌眼抹泪的,老天也会多撒些断了线的珍珠下来。” 到家了,我把黛玉拉到屋檐下面赏雨,笑道:“急雨声如瀑布,缓雨声比碎玉,而此时阁楼里的人,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黛玉点头称是,方才看见那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或微明,或幽暗,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悄声道,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指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黄昏一下子奏成了暗夜。好雨知时节,恰是一场饱雨,蓊郁的水气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巷,真真是一幅云萦烟绕,山隐水迢的含蓄中国画。 雨气空蒙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沐浴之后特有的腥气,也许那尽是蚯蚓和蜗牛的腥气,也许是少女情思微漾后的潜意识和梦境吧。 雨打在瓦上,韵律清脆可听。那是古老的音乐,那音符属于中国。雨莅临雨巷,带来最原汁原味的敲打乐。雨巷里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雨是我家的常客了,她从我记忆的彼端敲起,轻轻地奏啊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啊挞挞地敲,间间歇歇敲过我的童年,还有青春的花季雨季。 雨的敲打乐,离不开瓦这种最最低沉的乐器。别小看瓦那灰蒙蒙的温柔,是瓦撑起雨音乐的伞,成全了听雨的人。但公寓的时代来临,雨城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雨下下来下在高楼大厦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被遣散尽了。现在要听雨,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还有就是雨城里唯一保留下来的这条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