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黄巾之殇 第二十七章 追求宁静
铮铮的琴音绵绵传来,欢悦之处有如高山流水般热情奔放,低婉时却恰似泉水叮冬,如泣如诉。 南鹰勉强振作jing神,向着池边安坐抚琴的背影深施一礼道:“夫人万安适才听闻召唤,小子仍在担心夫人的贵体。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哦”马伦止住琴音,优雅的转过头来,“南少君只看到老身的背影,便可以查知病情吗” 南鹰摇首道:“小子哪有那样的手段只是从夫人的琴音中,却能感受到生机盎然,万物复苏,想必夫人无论是在身体还是心情上,都是焕然一新” 马伦月牙般的蛾眉一挑:“原来少君亦是知音之人难得年纪轻轻,却是如此博学可敬可佩啊” 南鹰苦笑道:“夫人又来取笑小子敢懂什么音律是夫人大病初愈,琴由心生的弹奏出天簌之音相信不但是小子,任何人也能感受到夫人曲中那愉悦的心情” 马伦低下去头去,轻轻道:“是这样的吗也许老身能够苟延续命,确是心中激动” 她抬起头,突的一笑道:“可是少君老身今ri见你,却是心事重重啊” 南鹰心中一跳,伸手抚脸道:“难道夫人jing于相面吗莫非是小子的愁眉苦脸让你瞧出来了” 马伦不答,她站起身来,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凉亭道:“少君请” 南鹰只得随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行去。 下人远远的退了出去,只有二人在亭中相对而坐。 马伦凝视着南鹰,正容道:“蒙少君医治,老身经过七八ri的养息,已经感到病痛渐祛这份恩情,我袁家上下无不感激涕零” 南鹰微微一笑:“夫人,您今ri召唤小子前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不错”马伦含笑道,“空口相谢,怎能显示诚意少君有何需要只管开口,老身尽当为少君办到” 南鹰洒然笑道:“夫人准备如何相谢呢” 马伦微一沉吟:“少君是世之高人,定然不喜钱财等身外之物,老身有一孙女,正待字闺中,品貌俱佳,不知少君可有良配” 南鹰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多谢夫人美意小子虽无妻室,却也敬谢不敏此事再也休提” 马伦点头道:“果然啊少君既不愿意沉迷于温柔乡中,也不愿意与我袁家联姻,是怕别人说你趋炎附势吗” 南鹰眉头一扬,傲然道:“我便是我何俱别人如何看我那些飞短流长我更加不会放在心上” “好气魄”马伦轻轻击掌,“那么少君心中定有大志向,是不愿意被家室所束缚吧好虽然不知道少君是否士族但是凭我袁家的能力,为少君安排一个职位还是不成问题的” 南鹰闻言不由皱眉,怎么又说到了士族难道这世界只为士人而存在吗想做官也一定要是士人才行 他心中不悦,语气中不知不觉就有些生硬:“夫人小子并不曾听说过高祖皇帝也是士人出身啊” 马伦一愕,不由掩口轻笑,笑声清脆悦耳,尤如少女,令人怎都不能相信,她竟然已经年近六旬。 南鹰亦觉失态,尴尬道:“夫人见谅小子口无遮拦,却是冒犯了” 马伦收起笑容,定定的瞧着南鹰,叹息道:“少君毕竟年轻,被老身几句话一激,便将心中的想法全都露了底啦” 南鹰骇然道:“什么夫人一直是在试探小子吗” 马伦将目光望向池中,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开口道:“倒也并非完全是试探,如果少君愿意,刚才老身提出的谢礼也必将为少君办到只是这么一来” 她停下话头,轻轻一叹。 南鹰紧张道:“这么一来将会如何” 马伦幽幽道:“老身可就再不敢与少君相见了” 南鹰浑身一震道:“夫人,你,你” 马伦清澈的眼神象一直望进南鹰心底:“少君休要自欺你的眼神骗不过我从你第一次看到老身,你的感觉其实和老身是一样的” 南鹰呆呆道:“夫人能够看出来这怎么可能呢我” 马伦柔声道:“少君定是自幼便没有双亲吧你眼中那种浓郁的孺慕之情,看得连老身都心中一颤呢再瞧你时,便象看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 南鹰魂不守舍道:“是是母亲,不,还有jiejie的感觉” 马伦轻笑道:“所以说,若少君是那种贪恋富贵之人,老身怎敢要你这样的儿子和弟弟呢” 南鹰恢复过来,摊手苦笑道:“敢问夫人,小子是否太无心计,又或是太过肤浅否则夫人怎能从眼神中便瞧清我的内心” 马伦狡黠一笑道:“此为我马氏独门之秘,却是不可轻易泄露” 南鹰突然感到二人的隔阂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打破,心中生起向母亲撒娇放赖的惫懒心理,微笑道:“其实夫人仍然没有将马氏的独门之秘修至化境,否则定会瞧出,小子其实正有一事相求” 马伦轻轻抬手道:“少君只管说来瞧瞧老身能否为少君办到” 南鹰突然起身向亭外行去,将那池边的长琴搬入亭中,微笑道:“小子今ri心情不佳,适才听夫人之曲却是如沐chun风能劳烦夫人为小子再奏一曲吗” 马伦的眼神亮了起来,欣然道:“好老身定当不辱使命” 优美的琴音再次响起,南鹰静静的倾听着。 马伦纤细的十指飞快的跳动着,一个个简单的音符汇集成潺潺的溪水,绵绵不绝的流淌。 南鹰心中一片祥和,彷如浸泡在温泉之中,四肢百骸无不轻松。 突然琴音一挫,渐趋低沉,弥漫出一股股nongnong的忧伤,令南鹰不由自主想起了宜阳城中那些濒临死亡的百姓,在那场无情的灾难面前,多少人在生与死之间无助的徘徊,多少人被心如刀绞的亲人埋葬,那无数哭号的声音,还有一张张麻木的面孔. 琴音渐渐高昂起来,有如金戈铁马,战鼓激扬,便如千军万马在厮杀奔腾,将士们正在怒吼和呐喊,南鹰握紧了双拳,这就是不久后即将发生的事情吧自己也将不可避免的陷身其中,带领着手下的兄弟们,为了身后的人们而浴血相搏,直至成功,但亦可能是洒尽一腔热血。 迷茫之中,他似乎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勇往直前,但却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有高顺,有典韦,有贾诩,甚至有他自己。 他突然跳了起来,怒吼道:“不” 琴音戛然收止,眼前的幻象尽皆消失。 南鹰只觉脸上湿湿的,竟然不觉中满是泪水。 他伸手拭去泪水,向着惊讶的马伦歉然道:“打断了夫人的佳音,真是罪过看来我确非知音之人” 马伦呆呆的瞧向南鹰,半晌才叹息道:“少君太谦了几十年来,你尚是首位沉醉于我琴音而不能自拔的人” 她突然幽幽道:“少君你要参加朝庭剿灭太平道的战争了吗” 南鹰象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向后退了几步,才低呼道:“夫人怎么知道” 马伦缓缓道:“老身仍然老眼不花,连张机都对你俯首贴耳,今ri送你来府的竟然还是皇家卫士,所以,你是天子的人吧” “近一阵子,洛阳风雨飘扬,虽然消息均被严密封锁,但老身仍可感受到那股肃杀之意,天子已经下达诏令,要彻底铲除太平道,你只怕也不会置身事外的吧” 南鹰不能置信的呆望着马伦,从心底涌出一股寒意:“夫人,既然你都能猜测出来,那么” 马伦突然展颜一笑:“你错了应该说,除了我之外,没有知道你的秘密张机是张伯祖的高徒,可笑他竟然不知道我与他师傅是知交好友,而张伯祖从来都没有你这么一号徒弟所以,你显然是在掩盖身份” “数月之前,震动天下的瘟疫在宜阳被张机和另一位不知名的神医联手破解,跟着不久,我便从隐秘的途径听说,天子微服出访时竟然也在宜阳遇刺前几ri看到你训斥张机的情景,我难道便不会浮想联翩吗” 南鹰松了一口气,仍然不死心道:“可是夫人,你怎么会知道护送我的人是天子卫士呢” 马伦掩口失笑道:“瞧瞧吓着了吧其实这个答案更加不值一提因为,在门口迎你入府的婢女,便是何真的亲戚” 南鹰傻瓜般道:“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马伦仍然在笑,“可叹少君处处谨慎,却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方面露出了马脚” 南鹰怔了半晌,也不由放声大笑。其实,他的背上尽是汗水,这个马伦实在太厉害了 马伦微笑道:“少君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那么可以说于老身知道吗究竟是什么事,令少君这样心志坚定的人都有些六神无主呢” 她凝视着南鹰道:“有一点少君可以放心你的一切我都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你我的对话” 南鹰坐了回去,苦恼道:“我选择了一条路,又或者说我不得不走这条路,因为这关系着很多人的生死和荣辱,但是如果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我却注定会伤害很多人唉,是否我有些颠三倒四,辞不达意呢” 马伦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刚刚老身在弹奏之时,定是引动了少君的心魔,令你看到了一些最可怕的场面。这恰恰便是你最担心发生的事情,对吗” 南鹰不能相信道:“夫人竟真的能看破人的内心” 马伦抿嘴一笑:“那倒不是只是人老了,看的多,懂的当然也多世间的事情,大多不都是如此吗” 她轻轻将一只青瓷茶碗放在南鹰面前,道:“少君请看,这是何物” 南鹰不明所已道:“是一个空碗” 马伦摇头道:“不对,这便是你的内心” 南鹰脱口道:“什么这是我的心” 马伦不答,将茶水轻轻注入茶碗后,又道:“少君你再看,这又是什么” 南鹰有些明白了,这位旷世才女必是以类似禅机的方式,向自己表达她的意图。 他恭敬道:“请夫人教诲” 马伦将目光望向远处天地交汇之处,悠然道:“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有心而心内空虚才能装物正如这茶碗,只有空了之后才能注水,才会充实。但如果碗中无水,是为空虚但心内无物,却不代表人已经死了对吗” 南鹰听得满头雾水,只得点头。 马伦深沉的眼光望向南鹰:“一切都是从无到有,万事万物也皆起于虚无。如果少君的心中装下的不仅是水,连虚无都能盛下,你的心胸便可容下天地万物这样,你自然可以看到一切的根源和起因,当然也就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你就再不会说出,不得不选择这条路的话来” “虚无吗”南鹰呆呆道,“可是怎么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呢” “想要装下虚无,便要做到内心的宁静” “什么是宁静呢” “少君可曾听过一句话非惔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 “不曾听过,不过,夫人的意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您是让我放下一切繁杂之念,坦然面对未来吗” “不错人生来就曲折不平,时常有困难和坎坷。若无广阔胸襟和坚定意志,如何能够做到胜不骄、败不馁宠辱不惊,贫富不移,顺境不显,困境不沮,险境不俱,逆境不挫,这便是宁静” “我,我还以为宁静便是与世无争” “少君你错了什么是无争人活着,活得久,便是在与天相争。在凡俗人世,又有哪一件事不是在争呢” 马伦随手弹出几个章符,笑道:“你瞧我用的是一般的指力,但琴弦之音却各有高低,连它们都是在争呢” 南鹰千头万绪一齐拥上心头,他低低道:“我明白了人无论想要做什么,只要本着宁静之心,那么他选择的道路便一定是对的” 马伦欣然抚掌道:“少君果然不凡无论你做了什么,也不管你今后走得多远,甚至双手沾满了鲜血。但只要始终追求着心底那份宁静,便再不会有困惑和内疚只因为,你一定是对的这也正是非惔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的真谛” 南鹰的眼神亮了起来:“敢问夫人,此话乃何人所说” 马伦淡淡道:“这可是一位皇家之人呢他便是少君前面提到过的高祖之孙,淮南王刘安” 南鹰浑身剧震:“什么刘安” 马伦奇道:“怎么了难道少君与这位淮南王有什么关连吗” 南鹰呆了半晌,突然起身长长一揖:“多谢夫人的教诲小子只是医得夫人身体,可是夫人之言却医好了我的心今ri之情,小子将永志不忘” 说完,洒然转身而去。 马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边浮现出一丝动人的笑意:“真是一个好孩子” 她却不会知道,此刻南鹰心中正在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刘安,刘安老爹啊老爹这个世界真是处处充满了神奇和迷惑呢这是否是您在天有灵,以这样离奇的方式继续指引我这个迷失在异时空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