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残刀虽有式,舵手却无情
胜负只在一刀。 胜负只在片刻。 胜负只在机锋流转、只在气劲交汇聚散。 世上万万没有常胜不败,万万没有无所不破,越是复杂的对决,机关算尽、筹策万千,到了最后往往只是真刀实枪,面对面的一搏。击中的人便赢了,没有击中的人便输。生死之局,亦是如此。 曾花了二十年时间,将自己经脉残缺的劣势转化为优势,琢磨出一套满袖刀法的段狩天,在这天夜里,彻底抛弃了自己千辛万苦才得以熟练运用至今的刀法。 他的新刀法,只有一招,也只需要一招。 这招击中便赢,击不中,便输。 叫什么名字呢? 仅仅只是短暂的思索过后,段狩天便决定了这套刀法的名字。 可能,他这一生,也只能够挥出这刀一次。但便是这一次,于他而言已是足够。不能与胡不喜交锋或许是生之不幸,但得以窥见一品奥妙,已是生之大幸。 当年挑战师叔以出师也好,此地破境也罢;与凌志霄相识二十年、得其教诲而不知其真实身份也好,将一身满袖刀法彻底弃绝也罢。 这一切,段狩天无怨无悔。 亦无可退避。 “残刀一式——” “——冲霄。” 九天惊雷骤然齐鸣,段狩天的刀身刹那间布满细密电纹,挥扫而出。 他的身子本就已与许暗尘撞在一处,黑色弯刀也在几乎同时向下横斩。段狩天全身气劲尽数凝结于长刀之上,周身真气一时疏散,被许暗尘的弯刀直直穿过。 段狩天刀身雷蛇狂舞。 许暗尘刀身夜幕深沉。 二人身形交错,脚底白沙溅上一串鲜血。 时间仿佛凝固。 船上的安南愈发踌躇不安了起来,似乎在恐惧着什么事情的发生,丢下一句嘱咐,便皱着眉头孤身往船尾走去。 伙计们本想跟上,却都被他挥手遣退,段桃鲤虽觉得奇怪,却也知道沙滩上的变故远比船尾的楚霆来得严重。 她蹙眉迟疑了一会,不假思索地跃下船板,向着沙滩跑去。但是刚走出几步路,却又被一个面生的年轻伙计给拉了回来。 “老大说了,你不能走。”那个伙计摇了摇头。 段桃鲤皱起眉头。有许暗尘前车之鉴,如今她看着这一船的伙计,不知为何,总有种不信任之感。 而沙滩边缘,已经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了许久的李凰来,此时终于有功夫抬起头,看一眼犹自站立着的二人。 先前的对决,气势太过强大,身后护着的安晴和莫稻都已陷入昏迷,他虽然有些武学底子,不至昏厥,却也神识不清了许久。直到此时,方才略略回过了神来。 神识清明,便看见了这场生死决斗的结局。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段狩天败了。 是的,尽管晋入一品境界,尽管面对挚友之死已是决然无两,但段狩天仍是败了。生死关头他挥出的残刀一式虽然击中了许暗尘,但没能杀死他。 沙滩上的血,也是段狩天的。 二人之间相隔五步,许暗尘捂住了汩汩流血的侧腰,指缝间已是一片通红。 但段狩天的伤势显然更重。肩部到胸口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连带着衣衫与皮rou,伤可见骨。 许暗尘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缓了一缓身上的痛楚,咧嘴笑道:“要跟专业的shāshǒu拼刀,你只怕还稍逊一筹。” 段狩天不言不语,只是眼睛里已浮现了死意。 他再一次握紧了手里的刀,不顾身上致命的伤口,向着许暗尘走了过去,步履蹒跚。 仅仅五步的距离,他走得很慢,花的时间很长。那样蹒跚的姿态,简直比一个耄耋老人都犹有过之。 许暗尘愣了愣,看着段狩天这滑稽可笑的姿势,干笑了两声,摇头道:“还不死心吗?” 段狩天不答,只是继续缩短着距离,眼中的决意摄人心魄。 许暗尘谨慎地向后退开了几步,几乎就要踩到李凰来的手,悠悠道:“别再逞能了,我又不是非要杀了你。现在溜出去找个好郎中,指不定还能捡回半条命来,你说呢?” 段狩天此时已然像个真正的残废,拖着一条不听使唤的腿,不断向着许暗尘逼近,掌中长刀仍裹挟有雷电之势,嘶嘶作响,好似蟒蛇要择人而噬。 他又举起了刀。 “残刀一式……” 几乎已是垂死挣扎。 许暗尘眼里的笑意逐渐散去。 段狩天这一刀几乎可说没有任何威力,但他也终究放下了之前那戏谑的心态。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认真的,他不惜浪费掉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品境界,把性命彻底交代在此处,也要许暗尘死。 许暗尘不想死,那就只有杀了他。 他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又耍弄起了手里的弯刀:“求之不得?那我就给你个痛快。” 他迎面向着段狩天走了过去,逐渐远离了李凰来,腰间伤口虽在流血,步履却稳健。 李凰来焦急了起来。酣战的二人显然并未注意到他已经苏醒,而环视场中所有人,涂弥枯坐树下,莫稻与安晴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赵无安则是强行解放剑意抽空一身内力,生死不知。 只有他。在这个时候,只有他能救人。 李凰来咬咬牙,站了起来。之前一直锁在鞘里,拔不出来的白玉长剑,也悄悄地拔了出来。 我真的可以吗? 再者说,就算杀了许暗尘,自己就能被原谅吗? 他本意不坏,哄骗段桃鲤的玉佩也本来不需要这么麻烦,都是因为贪魔殿和黑云会的横插一脚,才让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今日许暗尘出手,是罗衣阁自己肃清逆徒,本来也与李凰来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