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游走于自卑与自尊间的爱
天刚蒙蒙亮时,回味送苏妙入宫。 苏妙一夜没睡,不是她不想睡,而是他不让她睡,太过激烈的夜晚,直到现在她依旧腿软脚软,腰间酸痛。 “还疼吗?”他揽着她的腰肢,撑着她大半的身体重量,他眉眼含笑,春风满面。 苏妙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回味见她不理他,继续闹腾她,手抚上她的小腹,咕哝着说: “这里面会不会已经有小娃娃了?” 苏妙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会有?” 回味挑眉,盯着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会儿,抬眼对她说: “要不,我先取个名字?” 苏妙看着他:“会变成遗腹子?” 回味瞅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头在她的脑门上一戳: “你别咒我死行不行,我死了你又不会有任何好处!” 苏妙停住脚步,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抬起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定地对他说: “小味味,你放心地去吧,去拯救正陷在水火之中的岳梁国,我有银子有手艺,我也非常喜欢旅行,所以不管在哪里,我都能好好的活着,我会努力赚钱养大儿子,我决定了,我们的儿子就叫苏味吧!” 回味被她的手搭住了双肩,他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用纠结的语气对她说: “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安心故意这么说的,虽然知道,可是听你这么说,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我是自作主张没错,可你就不能用你温柔的心再多悲伤一些吗,我想看到你哭泣着望我离开的表情。再说‘苏味’是什么鬼名字,我的名字已经被人嘲笑了二十年,我绝对不许我的儿子叫这种鬼名字!”他激烈地反对道。 苏妙看着他,表情写满了为难: “你的要求太多了,我一时不知道该先从哪一条满足你。我现在是有点悲伤没错,可比起悲伤,你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跑去参战更让我觉得火大。虽然你和我商量了我绝对会反对,但你不商量一下就要走,我是不是反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虽然明白你有你想做的事,也明白你一定要去的理由,我也能放手让你去,但每次一想到你把我排除在外,好像不信任我似的,我就会觉得生气。” 回味哑口无言,他看了她片刻,退后半步,对着她深深地做了一个揖礼,而后一本严肃地对她承诺道: “以后再不会了,我保证。” 苏妙双手抱胸,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说,你一个路痴,出去打仗真的没问题吗?” “我不是路痴,我只是在思考的时候容易迷路罢了。”回味反驳道。 苏妙哑然,揉了揉鼻尖,严肃地建议:“你还是多带两个司南吧。” “我带了。”回味说着,手在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居然是四五个小号的司南。 苏妙愕然,盯着他的掌心,眼皮子狠狠一抽:“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 回味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在她的鬓畔吻了吻:“你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你乖乖的在梁都等着我,等我回来了,咱们就回丰州去。” 苏妙垂了眼帘,过了一会儿,她浅浅地勾起唇角,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回味更紧地拥住她。 …… 太子府的客院。 过了正午,太阳开始缓缓向西方移动,明媚的阳光顺着窗子照射进来,照在坐在圆桌前做针线的苏娴身上,她已经连续做了一整晚加一个上午,石青色的汗巾子,上面绣满了平安纹。 苏婵翘着脚,平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枕着一条胳膊,正在啃一只苹果: “太子府好厉害,这时节还能吃上苹果。” 苏娴没有做声,在汗巾子上刺下最后一针,再穿出来。 “二姐一夜没回来,她跟回味干什么去了,孤男寡女,离别之前又情绪高涨,万一不小心弄出娃娃来……”她“咔擦”啃下一大口苹果,重重的,像是在啃谁的脑袋。 苏娴俯下头,咬断丝线,将绣好的汗巾子展开,望着上面的花纹。 苏婵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啃着苹果继续晃荡着双脚。她本来以为苏娴绣完了之后会立刻出门将汗巾子送出去,可是等了半天,苏娴一点动静没有。苏婵狐疑地回过头,见苏娴将汗巾子攥紧,放在膝盖上,望着窗外的阳光,不动也不说话,一点没有往日的急切和热情。 苏婵一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提醒她说: “你还不去?再不去他就走了。” 苏娴没有回答,她望着窗外,望了许久,轻叹口气,站起身,把绣好的汗巾子扔进柜子里,关上柜门,重新坐回椅子上,从怀里掏出妆盒,打开,对着小镜子懒洋洋地扑粉补妆。 “你不去?”苏婵狐疑地望着她,见她没有一点想要出门的意思,忍不住问。 “不去。”苏娴照着镜子,淡声回答。 “你不去,那汗巾子怎么办?” “送你了,反正你又不穿女孩儿衣服,你用着正好。” “你不送,你大半夜的要我出去替你找绸子和针线!”苏婵火了,黑着一张脸说。 “所以说,送你了。”苏娴不耐地道。 “我才不稀罕你要送给相好的东西,你那个不是保佑在战场上不受伤的汗巾子么,你不给他送去,万一他受了伤,岂不是你的责任?” “他不是我的相好,他受不受伤也和我没有关系,就算他能平安归来,也不会跟我有半文钱的干系。”苏娴放下镜盒,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对着她解说。 “嗯?”苏婵拖着长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叼着苹果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越发狐疑,“不烧啊,怎么突然脑袋就坏掉了?” “你少管!”苏娴让她说的有点火大,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一边的梳妆台前,梳理因为熬了一夜变得凌乱的长发。 苏婵用鼻子深深地嗅嗅,啧了一下舌:“怎么一股深闺怨妇的酸苦味?” 苏娴从镜子里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想跟我吵架是不是?老娘今天没心情理你,你觉着不爽就出去!” 苏婵立在她身后,双手抱胸,瞅着镜子里的她,凉凉地开口,问: “你现在是不是终于想明白了,你其实是喜欢上了他?” “哈?”苏娴啼笑皆非,“我喜欢他?他只不过是个消遣而已,我逗着他玩的,虽然逗了这么久没能把他弄到手,不过我也得到了不少乐趣,现在我只不过是觉得厌倦了罢了。他离开梁都是最好的机会,我和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淡下来,省得我突然不理他了,他以为我是在玩弄他,让他恼羞成怒,搞不好会弄出命案来,吃亏的可是我。” 苏婵挑起眉梢,盯着镜子里的她,看了一会儿: “越是自卑的人越会自尊,找尽借口也要维护自己脆弱可怜的尊严。” 苏娴脸一沉:“你想说什么?”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人家心里好怕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他回不来怎么办,亲手为他做一条汗巾子保佑他平安吧……可是、可是万一他对人家送他的东西不屑一顾怎么办,万一他拒绝不肯要还说一些讽刺的话怎么办,万一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直白地拆穿再狠狠地践踏怎么办……表达担心的行为本来就不是放/荡女该做的,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心思,为了不让他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还是继续扮演玩弄他的角色吧,因为那样,就算他永远也看不穿我的心认为我只是在耍弄他,至少……我不会因为他受伤……” “苏婵,你够了没有!”苏娴勃然大怒,拍桌子霍地站起来。 “你还是苏娴吗?”与其同时,苏婵嗤笑了一声,轻蔑地说,“你不是全天下最自私、最放/荡、最厚脸皮、最胆大包天,连王爷都想上的女人吗?怎么现在跟个扭扭捏捏叽叽歪歪婆婆mama的蠢丫头似的,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做完了就去送啊,你不是向来都是只顾着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是不是痛快吗,应该是别人越不痛快你才越高兴吧?你管他看见你送的汗巾子会不会痛快,直接塞给他,他收了最好,不收,你扔他脸上再回来不就完了,哪来那么多借口!那些玩意儿我可是花了半个晚上才给你弄来的,我弄了来可不是让你不要了扔给我的!” 苏娴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她用手指抓了抓梳到一半的头发,心乱如麻。她垂着眼,没有用镜子,将用手指捋顺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靠在桌沿上,低着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苏婵沉下眼眸,她不耐烦了,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从柜子里拿出绣好的汗巾子塞进苏娴手里,拽起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去哪儿?”苏娴蹙眉,狐疑地问。 苏婵懒得回答她,死拽着她往外拖,不容她挣扎,拉着她离开居住的院落,直接去了太子府马厩,找到自己的小黑马,跳上马背,将转身要往回走的苏娴拉了回来,拉到马背上,带着她纵马飞奔出太子府,前往离太子府不远的文王府。 然而梁敞并不在府里。 “殿下两刻钟前就已经离府了,去了北山大营。”文王府的管家认得眼前这位就是轰动整个梁都的苏家三姑娘,传说中景阳长公主的亲生女,同时也认识她的大姐,文王府的下人们口耳相传的据说是他们家王爷的相好,管家的态度十分客气。 “走了?”苏婵皱了皱眉。 “是,殿下去理兵了,申时四刻将从北山大营出发,启程去往赤沙。”管家赔着笑脸,回答。 “算了,回去吧。”苏娴的心里很乱,对苏婵说了句,转身就要往回走。 苏婵拖住她的胳膊,问管家道: “什么大营?在哪儿?” “北山大营,离北山下的荷花村不远。” “去北山大营吧。”苏婵拽着苏娴走下文王府门前的台阶,就要上马。 “算了,咱们回去吧,军营又不是别的地方,别去添乱了,反正也是没结果的事情。”苏娴挣开她的手,冷淡地哼笑了一声,不在意地甩甩头,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去。 苏婵把她拽回来,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道: “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深沉高冷?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马上要去打仗了,出征之前心里肯定乱七八糟的,在乱七八糟的时候温柔是最容易趁虚而入的,一旦入了,你就赢了,你傻啊在这么好的时候放弃?你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啊,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有什么用,他要是敢拒绝,你就下药迷了他,他要是翻脸,你就把他的春/宫/画贴遍大街小巷,大不了去蹲大牢,你连给他下药都不敢,连大牢都不能为他蹲,你还说什么你喜欢他!你这么没出息,我看了都恶心!” 苏娴用错愕的眼神望着她,惊呆了,她忽然觉得苏婵比她的手段更高竿,以前她还觉得苏婵在男女之事上又蠢又笨,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隐藏的高手,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苏娴转动了脖子,向周围看了一圈,站在门口本来想目送她们的老管家下巴已经掉了,灰化在原地。守卫在门外的王府侍卫个个面色青白交错,那一张张端正的脸在不停地抽搐着,已经扭曲了。 苏娴面红耳赤,牵起小黑马,拽着苏婵,小声催促: “走吧,快走吧!” “去北山大营?”苏婵问。 苏娴其实还是不想去,可是不去又怕她会说出更丢人的话,只好点了一下头。 于是姐妹二人上了马,向北山大营狂奔去。 直到那匹黑马绝尘而去,再不见踪影。 许久之后。 “咱、咱们殿下不会有危险吧?”一个守门兵歪过头,小声地问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嘿嘿干笑。 生命不会有危险,那个嘛,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