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雪花的永恒(6)
凌步撞开了门，突然打了个寒战——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大雪。他跟着积雪上的蹄印走着，喊道：“麦林！小梅！跟紧点！” 淡蓝色的小马慢慢踱着步子，跟在后面，看着三匹忙活的小马，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就那么好奇呢？ 凌步顶着风雪往前走，风雪中好像有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隐约可以看到一辆马车的轮廓。毕维斯坐进了马车里，说了些什么，车夫点了点头，往前方驶去，消失在雪雾里。 凌步停了下来，喘着气。这时，麦林他们才跟上来。 “怎么样？他去哪里了？” “我跟丢他了。他坐上了马车。” “什么？原来是追他呀！还没呢！Vie！”小梅一跳上来，揽过两匹小马，角一闪，只听“嘭”的一声，三匹小马站在了刚刚那辆马车的车顶上。 “追逐游戏要甩掉我不容易～对啦男生们！抓紧车顶，要拐弯啦～”小梅说完趴了下去。 “什么？”麦林和凌步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麦林帽子就被甩了出去，他自己也差点滑下车顶，“我的帽子！”好在凌步一伸蹄子，就抓住了，马上收了回来，递给了麦林。麦林把它按紧在头上，对小梅喊道，“你要传送先说一声啊！” “我不管啦啦啦啦啦……”伴随着小梅银铃般的笑声，马车在风雪中驶向远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把他们带到了一栋偏僻的宅邸旁边，看上去也挺大，而且也是坎特洛经典的白砖，但一点光亮也没有，窗帘拉得死死的，即使在风雪中依然显得阴森森的。 车夫脱下马具，打开车门，扶着瑟拉顿先生下了车。毕维斯给了那车夫几个金币，车夫咬了咬，点了点头。他重新套上了马具，扶扶帽子道个再见，拖着马车离开了宅邸。三匹小马不失时机地跳下了车顶，除了小梅还一脸笑容以外，其他两马看上去都晕乎乎的。 “你们怎么这样啦？”小梅问，“如果再晕来晕去的就跟丢他们啦！” 凌步定了定神，拉起了麦林，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尘。“那好，我们走吧。啊呀！” 他一回头，发现那淡蓝小马就站在面前，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麦林惊讶地问。 “这是我们家族的书。家族成员可以到达同一时间的任何地方。” “又是独角兽的花哨……”麦林没说完，看到那小马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只看那眼神，他也把话咽回去了。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凌步说。 “好的。”麦林有点害怕地看了那小马一眼，然后小跑着跟上了凌步和小梅。 毕维斯先生先走一步，门已经关上了，于是他们从开着的窗口爬了进去。除了淡蓝小马，她用某种魔法穿过了墙壁。 这是一个黑暗的屋子，整个房间唯的光源是一个烛台，使马看不清周围有些什么。而楼上似乎有马在说话。 他们绕了绕，找到了楼梯，走上楼。 “……我们必须这样做。”一个沙哑的男音说。 “可是，父亲，对克劳迪家族真的有那么大的仇吗？” “当然，那个故事我也说过，你从小到大也一直在听。”毕维斯的父亲说，“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瑟拉顿领主支持贤明的君主森布拉，摒弃公主的统治，结果因此被北方的叛徒，克劳迪领主故意谋害杀掉了。” 四匹小马听着，走进了楼上的房间。只见毕维斯站在炉火前，而一匹头发花白的老小马，他父亲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你真的相信曾爷爷说的故事？他可是个老……”毕维斯说。 “不要相信公主的胡扯，而且尊重长辈是家族的传统！”他父亲没等他说完，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们一向传承历史，他说的一定是正确的！而且别忘了，我们今天的贫穷和地位低下，也是那些家伙造成的！我们家族曾经支持黑晶王而遭到他们的伤害，我们的领主被克劳迪杀了以后更是如此！就是因为他们！要血债血还！” “好的，我不会忘记的。我会像你告诉我一样，告诉我的子孙，我们和克劳迪家族之间的仇恨是不会磨灭的。那么怎么办？” “按你之前想的方法去做，”老者静下心来，安稳地靠在沙发上，说道，“你很了解这里的小马，你是个商马，比我这把老骨头机敏多了。孤立他们，用尽一切手段，把他们逼入绝境。谣言。争端。制造意外。然后一个一个地，无声遁影地，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说着，无意识地握紧了蹄子，摇晃着。 “好的，父亲。我先去休息了。” “去吧，我的儿子。你也累了。” 毕维斯向父亲鞠了一躬，转过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明明不是这样啊！”麦林喊道，“这不公平啊！本王子明明看到……” “他们不这样认为，所以他们仇视憎恨我们。”淡蓝小马冷冷地说道。 “但他们不知道真相啊，你们明明可以拿这本书给他们看的。” “如果他们愿意看。”那小马说，“他们认为这只是公主的把戏而已。” “我的天啦……” “所以……后来怎么样了？”凌步问。 “听，和看。”那小马说着，升起了魔法屏障，四匹小马再次笼罩在暴风雪中。 “哇噢，又出发了。”小梅一边嚼着一块宴会饼干，一边说道。 “唉……那，这本冰晶之书只能用来看，而不能用来做其他的吗？”麦林问。 “可以学习知识，历史，还有魔法。” 魔法屏障降了下来。凌步看了看周围，建筑都相当旧了，而在远处的山崖上，则架起了一道道高架铁轨。看来离现实时间很近了。 “这是什么时候？”凌步回过头问。 那小马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凌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克劳迪宅邸阴森地伫立着，不见窗帘，屋内却依然黯淡。几匹小马进进出出地搬运家当，嘴里还叨叨不停，对站在一旁的几匹穿着陈旧的贵族服装的小马指指点点。那些站着的小马中，有一匹小小马，一匹长着淡蓝色头发的小独角兽，雪白的皮肤，端正的五官，看上去和凌步身旁那只小马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年龄小一点而已。 “历史无法改变，但是能让你学到一些东西。”那小马说。凌步他们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刚刚想问，但她示意他们继续看下去。 那些搬运的小马拉上了大包小包，拖着马车走了。只留下了那一家人。凌步走上前，只听得那只小独角兽说： “爷爷，为什么要卖掉那些东西啊？” “因为我们不需要啊，”旁边的那匹老马摸着她的头，说道，“我们把那些东西卖给了更需要他们的小马。应该帮助那些可怜的小马，无论我们生活怎么样，无论其他小马怎么看我们，我们都应该有一颗关心其他小马的心。再说了，卖得了这些钱还可以买好多好吃好玩的呢……” “知道了。可是爷爷怎么哭了？” “没有，只是眼睛进沙子了。”老马说着抹了一下眼泪，慢慢摸出了一个精美的怀表。那是一个刻着雪花图案，光滑又小巧，用冰晶打磨成的老式怀表，闪烁着幽幽蓝光。“今天风蛮大的……我们进屋里去吧，也晚了……来吧，今晚有蛋糕吃……” 凌步听完，愣了一下。其他小马也听到了。 “那是你吗？”凌步问淡蓝小马。 “曾经是。”她回答。 “真是可怜、可怜的小马。你爷爷是个好小马，这时候依然哄你开心。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爱护孩子的家庭啊。”麦林脱下帽子说道，叹了口气。而淡蓝小马却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瑟拉顿家族最终连他们都没放过吗？这些老马和小孩？”麦林问。 那小马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匹正走进屋子的小马，像在回忆。 “嘿？”麦林举起蹄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像刚醒过来那样，眨了眨眼，“然后……然后怎么样了？”麦林问。 她看了看周围的景物，闭上了眼睛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独角发出的光芒终于再次笼罩了小马们。魔法屏障消失后，周围的建筑看上去更老了。初生的藤蔓顺着裂纹棋布的公馆外墙慢慢往上爬着，原本雪白的大理石也变得灰暗了。只见，古老的木门半开着，在微风中摇晃。 他们慢慢踱到了门前。凌步轻轻推了一下门，它便随着长长的“嘎吱——”一声，慢慢地打开了。 前厅内空无一马。 凌步在其中漫步着，看了看四周。只见，两侧布满灰尘的展示柜中没有任何东西，被剥去金皮的空画框在风中“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墙壁，破烂的家具毫无规律地散布在厅堂当中。 凌步停了下来，轻轻呼了一口气，低下了头，想着什么。麦林也脱下了帽子，在怀中抱着，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而平时活蹦乱跳的小梅也变得静穆了。只有那小马，还是一贯的样子，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她那冷漠的目光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但没有一匹马注意到。 突然，凌步的耳朵动了动。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试图寻找声音从何而来。 “什么？怎么了？”麦林问。 “嘘！好像有马在唱歌……” “没错！”小梅说，“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看来有人、呸！有小马过生日啊！” “祝你生日快乐？但这里怎么看都没有多少小马住啊，怎么会有一个派对？”麦林说。 “是啊，我们最好还是去看一下吧。嗯……应该是这条路……”凌步说着，顺着那声音，走上了一旁的楼梯。 那歌声越来越清晰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只见，那匹长着淡蓝头发的，雪白的小独角兽，在她破旧的房间里，孤独地趴在低矮的桌子上，面前摆着一个插着一根蜡烛的，小小的蛋糕。她周围没有一匹小马。只听，歌声渐渐低了下去，而低声抽泣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她埋头哭了一会，抹掉了眼泪，支着桌子坐了起来。她看着那蛋糕勉强地笑了笑，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根项链，有一只怀表也被牵了起来。那是她爷爷的那只老怀表。但它的指针不再走动，冰晶也变得黯淡而无光。她把那项链握在蹄里，闭上眼睛默默念着， “许个愿吧，安娜。就像往年那样。敬爱的塞拉斯蒂娅公主，我希望能像爷爷一样，成为全城最好的最受欢迎的冰晶工匠。虽然有点不太可能……但是我还是盼望着它实现。最美好的祝愿。还有，我想问问我爷爷……他什么时候回来？别的小马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他们说他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meimei的老师跟我说，他只是暂时离开了，去了某个地方冒险，很快就会回来，要我别担心……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问问……别的小马说，在生日问你问题你很快就会出现并回答……今年就应我一次吧……就这一个问题……求你了……” 她说的话，渐渐变得含糊了。泪水随着她的嗓音，一滴一滴从脸上滑下，滴在黯淡的怀表上，溅在那小得可怜的蛋糕上。短短的蜡烛烧完了，熄灭了。她把头埋在双蹄中，趴在桌子上，哭着。稚嫩，孤寂，又悲伤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深深刺进了旁边小马们的心中。 旁边的凌步一行，沉默地看着。脸上能看出些许同情，但这是过去的世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小梅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块毛巾抹着脸，泪水也在汪汪地往外流，好像是她的亲人也刚刚去世了一样。 那长大的淡蓝小马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怀疑，也像是惊讶。但依然面无表情。 “你爷爷……在这时候……去世了？”麦林镇定地问道。 小马点了点头。 麦林见了，双唇动了动，但是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终于，他问道，“他怎么死的？” 麦林话音刚落，小马却像被电击般全身一颤。她那空镜框只随着这一抖，再次滑落下来。它在地上滚了滚，躺下了。 麦林见状，一愣，才感到自己说的话实在愚蠢：为什么我要问这个问题？王子更加应该尊重别的小马，不应该问这些伤心的往事。皇家老师都教过这个基本礼节，我怎么就忘了呢？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家伙，肯定以前有很多不愿告马的事情！我这笨脑袋！ 他刚刚要开口道歉，那小马却开口说了一个词：“孤独。” “什么？”麦林晃晃头，“你说什么？” “孤独杀死了他。”她一动不动地说道，脸紧绷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那样子就像原本一直在思考什么问题，这时候恍然大悟了一样。 “什么意思？孤独会杀死小马？抑郁症？还是……”麦林一时语塞了。 只见那小马低下头来。其他小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脖子上流下的一滴滴汗水。她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严肃了。 此时，小时候的她已经停止了哭泣，眼睑红红的。她从衣服下摸出了一块灰黑的毛巾，转过来，用稍微白一点的那部分擦了擦脸。强作着笑容，用魔法切了一小块蛋糕，送到嘴里，混着泪水一起咽了下去。看来，不知道那味道是甜美还是苦涩，合着那被泪水润湿的笑，成为了她那一年生日的唯一记忆。因为，凌步他们的周围变得黑暗，就像黑夜降临一样，除了四匹小马能互相看到，其他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了。 淡蓝小马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只剩下黑暗的地面，思考着什么。 “好吧……说实话，我很同情你。”麦林摘下帽子说，“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我对之前的粗鲁很抱歉。” 凌步也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我也很同情。”小梅泪流满面，咬着蹄中的麦林的帽子说。 “唉？嘿！我的帽子怎么跑到你那了！”麦林小声喊道，把帽子抢了回来抱在怀里。 那小马只是回过头，用一种无谓的眼神看着她们。她的眼镜框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她没再对三匹小马多说什么，低下头，用魔法浮起了它，重新戴了回去。 她什么都没说。黑暗消失了，又能看到景象了。凌步环视了一圈，这里还是坎特洛特，只不过看上去更老了。 “好窄。”麦林重新戴回了帽子说，“看上去是个小巷啊。” 确实，两边的三层白屋仅相隔着几米，中间留出的小巷可谓羊肠小道，但正午的阳光使它变得金黄又明亮。 “这里发生了什么？”麦林问。 “嘘！蹄声！”凌步说。 只听远远的，一阵清脆的蹄声，贴着小巷，顺着风声一起传来。 “那是谁？”麦林问。 随着蹄声越来越清晰，一个身影出现在拐角那儿。那是那匹淡蓝衣着的小马，小时候的她，背上正挂着半篮子用冰晶打造的小饰品，另一半装着几枚金币，它们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噢，是你啊。”麦林说。 她面带微笑地走向这边，像是刚刚卖完了东西，正在回家。突然，两匹高壮的雇佣兵似的小马从一旁的角落里冲了出来，撞倒了她，冰晶和金币散落一地。 她正要起身，但是其中一匹胡子拉渣的小马踏出一只蹄子，把她按在了地上。她试图用魔法，但是又被雇佣兵扇了一蹄子，头晕晕的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放开我！”她叫着，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小马，但她的挣扎无济于事。 “什么！”麦林几乎忘记了这只是虚空幻境，枪都已经拔出来了。但是凌步压下了他的蹄子，他才冷静下来。 “啊哈！克劳迪小姐。或者说，小女孩，真不走运啊。”另一匹瘦长的雇佣兵绕着她踱着步子说。 “你确定是她吗？”那压着她的小马说。 “确定？看这个！”他把那半空的冰晶篮子一蹄踢到前面，五颜六色的冰晶饰品在地上散了开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还看不出来吗？很明显。” “哈，那就赶紧把她做掉吧，时间很紧的。”渣胡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