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去草原喝酒
在草原最美的夏季,张浩天和田笑雨跟随国家医疗队来到藏北草原,对草原巡诊进行报道。医疗队队员来自内地各大医院,都是技术骨干和专家,他们分成几个小分队深入牧区为群众义诊。 医疗队的车在前面行驶,洛布顿珠的车紧随其后。 田笑雨看着迷人的草原风光。张浩天则看着她。清晨的太阳投射在田笑雨姣好的面容和修长的脖颈上,额头是柔和的光影,耳垂是透明的质感。微风撩起她的长发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扫过张浩天的脸。他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向自己袭来,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抗拒自己不把她拥入怀中。 田笑雨不经意地回眸一笑,温柔而甜美。张浩天也会心微笑,把目光移向前方的羊群。当田笑雨把目光投向草原时,张浩天的目光又重回她身上。他无边无际地遐想着,想着他们美好的未来,想着他们今后共同的生活。忽然,一阵风改变了他思绪的方向。mama前天来信了,很严肃地提到了他和蒋小娟的事情,而且还说父母已经替他作主答应了蒋小娟的要求,要他尽快回来商议这事。信就在口袋里,像老鼠一样窜来窜去让他心神不宁。如果是蒋小娟的来信,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可是,这是mama的来信啊!张浩天心里沉甸甸的。这时,洛布顿珠嘹亮的歌声又把张浩天的思绪拉了回来,让他暂时忘记了蒋小娟带给自己的烦恼。 洛布顿珠唱起了他每次出行必唱的“骏马奔驰保边疆”。他把公路当成了骏马驰骋的无边草原,吉普车像脱缰的野马在奔驰。 田笑雨被颠得头疼,说:“顿珠拉,你的吉普车快变成野马了!” 洛布顿珠不但没有减速,反倒得意起来,说起了他小时候的光荣历史。“小时候,我是村里有名的骑手,梦想有一天也能得第一名。终于迎来了赛马比赛,我的马跑得飞快,就要接近终点时,马蹄偏偏踩在一个鼠洞里,结果栽了个大跟头。亲戚们笑话了好多年,从那以后我再没骑过马了!可我还是喜欢飞奔的感觉,后来就到拉萨找了个开车的工作!” 张浩天说:“怪不得每次都把车开得飞快,还以为在骑马吧!” 一个钓鱼者的身影一闪而过。洛布顿珠这才捏住了缰绳,一踩刹车对那人吼道:“河里的鱼都快被你们捞光了!快走,不准钓鱼!” 那人回头看了看他,不予理会,依然举着鱼竿盯着河面。 洛布顿珠打开车门跑过去,把桶里的鱼全倒进河里,一把夺过鱼竿扔在地上。扭头回来觉得还不解恨,又走过去把鱼竿踩成几段。 田笑雨同情地看着钓鱼者。钓鱼者一脸委屈,说不出话来,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张浩天。张浩天不明白洛布顿珠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说:“这鱼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为什么不能钓?” 洛布顿珠发动了汽车,说:“为什么要这么贪心?世界上有那么多牛、羊、猪可以吃,还不满足,非要吃鱼!” 田笑雨觉得不可思议,问:“为什么不能吃鱼?” “一头牛够一家人吃个冬天,一只羊也能吃上好几天,而鱼却需要好几条才够吃一顿。杀害那么多生命干嘛!” 张浩天和田笑雨面面向觎,但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藏族人民对生命的尊重和珍爱无时无刻表现在他们的思想和血液中,他们对大自然赐予的一切都怀着一颗虔诚感恩之心,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伤害身边的动物,任何人都不会过多地向自然索取。张浩天和田笑雨不再说什么,心中升起一股感动。 由于耽误了时间,洛布顿珠拼命追赶前面的车,不停地急踩刹车和提速,把车快开到天上去了。天快黑才看见医疗队的车,偏偏这时轮子又漏气,一头高一头低地颠簸起来。洛布顿珠说:“你们去路边避避风,我修好叫你们。” 白天的草原骄阳似火,夜晚却寒冷刺骨。他们走下公路站在老百姓的屋后。张浩天为她挡住风。田笑雨看着道路两旁星星点点的灯光,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进藏时路过这里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张浩天仰望星空,说:“记得第一次在青藏线看这么明亮的星星时,我惊呆了,简直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璀璨的夜空!” 田笑雨仰望苍穹,看见繁星像会发光的萤火虫洒满夜空,银河依稀可见,问:“能看见牛郎和织女吗?” “现在正是初秋,是七七相会的时节!”张浩天认真寻找起来,用手一指,“在头顶正上方有一颗最亮的星,周围的星星和它相比都黯然失色,那一定就是织女星。” 田笑雨追随着他的目光,说:“我看见了,在它东南侧有一条颜色稍亮的星带,那就是银河。旁边有一颗很亮的星,是牛郎!” “没错,就是牛郎和织女!”张浩天很是兴奋。 “那么浩瀚的银河,牛郎和织女何时才能走到一起啊?” “两颗星相距16.4光年,多么遥远的距离!” “如果它们相向而行,就可以缩短一半的路程,你说对吗?” 张浩天突然有些慌乱,摸了摸口袋里的信,说:“是……” 第二天,医疗队在草原上搭起了简易诊室。牧民得知消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帐篷外围了好几圈。医疗队员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洛布顿珠为牧民当起了翻译。张浩天和田笑雨利用采访空隙给大家烧水做饭。 刚把酥油茶打好,一位年轻的医生摘下口罩走出帐篷。田笑雨忙端上一碗酥油茶。医生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咂咂嘴说:“这样的饮食习惯很不科学,高盐、高蛋白、高脂肪、高热量!” 张浩天把一团糌粑递给他,问:“据你们调查,高原上生活的人最易患哪些疾病?” 医生接过糌粑看了又看,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无可奈何地咬了一小口,说:“疾病的产生无外乎遗传、环境和饮食这些因素。你看这里牧民的饮食,吃的都是动物rou类和奶制品,常年不见蔬菜水果,食物单一,油盐都重。加上气候寒冷,极易得高血压、心脏病、关节炎。”他看看太阳,“这么刺眼的阳光,白内障也是高发病啊!不过,低气压和缺氧才是高原疾病的真正祸首。长期在低氧环境下生活,身体各个系统的机能都会紊乱……” 正说着,洛布顿珠提来一条血淋淋的牛腿。他把牛rou横在医生的药箱上,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把藏刀,说:“自己动手!” 医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茶碗也打翻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张浩天赶紧向洛布顿珠摆摆手。洛布顿珠有些生气,咕隆两句,提着rou走了。医生重新坐稳,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惊魂未定地问:“你俩也吃生rou?”见张浩天点点头,他大惊失色,“生rou怎么能吃呢?有细菌,有虫卵!”突然又满怀同情地看着他们,“看你们都是汉族吧,为什么来西藏?” 张浩天望着远方,不知从何说起。田笑雨向他作了简要介绍。医生听了大惑不解,说:“自愿来西藏,要八年才能回去?你们是头脑发热还是脑子有病?浪费青春和生命啊!”见他俩笑而不答,喝了口茶叹息一声,“如花似玉的好年华,太可惜了!” 这时,一个牧民骑着一匹马飞奔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牧民见医生半天听不明白,急得在地上打滚。张浩天忙把洛布顿珠叫了过来,一问才知道,得病的是家里的父亲。医生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判断是急性阑尾炎,便收拾了一些手术器械准备前去治疗。张浩天立刻让洛布顿珠发动了车,同医生一起走了。 田笑雨看见他们的车消失在了草原尽头,才坐下来收拾茶碗,突然看见张浩天坐过的地方有一封信,看了几行她就知道了信的大概内容。她没有继续看下去,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上次是蒋小娟本人写来的信,张浩天可以回绝,而这次是他的mama,他还能抵挡住压力吗?田笑雨感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正把两个人推向河流的两端。 田笑雨的目光飘向草原深处,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从第一次见到张浩天的情形开始想起,一直追忆到此时此刻。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那么温暖,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令人感动。她认定他是值得自己一生信赖和依靠的男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而心慌意乱,胡乱猜测。不管遇到了什么,相信张浩天都能妥善处理好,自己要做的是给他足够的信任和时间。想到这,田笑雨顿时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安心。 第二天病人更多了。张浩天他们还没有回来,田笑雨烧好了茶便开始采访前来治病的群众。一个老阿妈愁眉苦脸地敲着自己的膝关节,说:“自己的腿痛得走不成路,连挤奶的事情都做不了,不知道医生能不能看好自己的病。”田笑雨不停安慰她,“医生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一个男人抱怨,“医生不让我喝酒,还要少吃rou。不吃rou不喝酒,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田笑雨责备他,“不听医生的话,病会越来越重!”大伙也纷纷抱怨他喝酒太凶,喝醉了就钻进羊圈不回家,害得自家女人四处找。 一个得了白内障的老人坐在一旁满脸愁云。田笑雨上前安慰,说:“做了手术就可以看见东西了!”可他不为所动,一个劲说:“再也看不见草原上的太阳了!”说完,昏暗浑浊的眼睛落下泪来。 田笑雨一阵难过,把一个带来没吃的鸡蛋掏出来放在老人手中。老人用手一摸惊慌地扔在地上。鸡蛋顺着斜坡滚过每个人的脚边,人们惊讶地跳起来躲避。一个年轻人把鸡蛋捡起来放到田笑雨手中,笑道:“草原上的人不养鸡,谁也没见过这个圆咕隆咚的东西!” 田笑雨把鸡蛋剥了喂给老人。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鸡蛋刚放进老人嘴里,他们就急切地询问鸡蛋是什么味道。老人无法形容,激动得手舞足蹈。 临近中午,一个男人用马驮来一个昏迷的孩子,说他的儿子从马上摔下来,马蹄踩在肚子上。孩子没有血色,呼吸微弱。医生确诊为脾破裂,需马上手术。所有医生立刻投入紧张的抢救之中。在外候诊的病人窃窃私语,有的立刻捻动佛珠为孩子祈祷。 这时,一个医生走出来问大家,“孩子需要输血,他父亲的血型不配,谁愿意献血?”田笑雨解释了半天大家也不知所云,急得直跺脚。幸亏张浩天他们及时赶回来了。洛布顿珠一听说需要输血,立刻挽起袖子向大家比划起来。可说了好一阵,大家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恐和茫然。 一个中年妇女诚惶诚恐,说:“羊流完血就死了,我的血给他,我不也就像羊一样死了吗?”大家认为她分析得对,纷纷点头。 一个勇敢的男人犹豫了一会,说:“我要先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才能死,能不能等几天” 洛布顿珠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解释。 张浩天对医生说:“先验我的吧!” 医生摇摇头,说:“你昨晚一夜没睡,又刚刚赶回来,需要休息,再说你们还有采访任务,不行!” “不要再拖延了,快!”张浩天说完推着医生进了帐篷。 田笑雨跟了进去。医生验完血一脸的惊喜。田笑雨却突然惆怅起来,心痛地看着张浩天。张浩天拍拍她的肩,说:“没关系,不要担心!” 田笑雨看见殷红的鲜血一点点从张浩天的胳膊里流出来注入孩子的血管,泪眼婆娑。 医生对献血后的张浩天说:“按理不能空腹献血,但是情况紧急,你现在只能多休息。不能喝酒抽烟,注意补充些营养。” 田笑雨按压着张浩天胳膊上的棉球,眼泪旺旺地说:“刚才我把鸡蛋给一个老人了,现在什么也没有。” 张浩天说:“不就抽点血嘛,没这么娇气!” 这时,洛布顿珠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张浩天喝下后顿时感觉舒服多了。洛布顿珠笑嘻嘻地说:“老百姓都在外面给你祈祷超度呢!”张浩天一惊,立刻走出帐篷。群众“呼啦啦”围上来,有几个还跪在了地上抱住他的脚,有的快速地惗动手中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一个男人紧紧握住张浩天的手,说:“我们给你念经祈祷,你一定会有一个好的转世!” 张浩天一脸茫然。 洛布顿珠笑起来,说:“他们以为你一会就要死了,要为你超度!” 张浩天说:“怎么不给他们解释清楚!” 洛布顿珠耸耸肩,一笑,说:“就让他们为你超度吧,反正有一天也用得着!” 张浩天把牧民拉起来,说:“你们不用担心,献血不会死人的!” 见牧民们还是不肯起身,张浩天让洛布顿珠赶紧翻译。可洛布顿珠只笑不说。这时医生走出帐篷告诉大家小男孩得救了,大家激动地欢呼起来,几个男人围过来把张浩天捧上了天。 田笑雨眼泪汪汪地看着空中一起一落的张浩天,转过身去悄悄把口袋里的信放回他的包里。 接下来几天,张浩天他们又跟随医疗队去了其他几个牧区。临走才想起给宋建华带的酒还在包里,路过那曲便到农牧局找他。一打听才知道,宋建华这几天一直在当雄草原搞草种培育。 洛布顿珠说:“我知道那个地方,保准能找到!”果真,没问几个牧民就在一个河滩上找到了宋建华。 张浩天老远就看见宋建华和同事蹲在一片茂盛的青草旁说着什么。宋建华听到田笑雨的喊声站起来四处张望,跑过来一把搂住田笑雨,说:“听羊听牛叫多了,听见女人叫还不习惯呢!”说完又重重捶了张浩天一下,“你们怎么来了?” 张浩天说:“我们来报道医疗队草原巡诊,这是司机顿珠拉。”宋建华热情和洛布顿珠握手,把同事多布杰介绍给他们。多布杰一听他们是记者,就滔滔不绝说起来:“好好采访一下你们这位同学吧!自从领导把我分给他做搭档,我就惨了,每天都跟着他在草原上挨家挨户做调查。你们看他这个小本本都记满了,全是牧民的收入、牲畜数量、草原面积、病虫害的数据,还有狼和老鹰的数量!” 张浩天接过破烂不堪的小本本翻看着,说:“梦想不容易实现吧?” 宋建华笑道:“干啥容易?”然后指着脚下的青草,“这是我们刚培育出的新品种,生长快,营养丰富,根扎得很深,喜欢贴着地面生长,不容易被牛羊啃食干净,既能满足牲畜营养,又利于草原土壤保护。草好草原才好,草原好牧民的日子才会好。” 张浩天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它们的确和周围的草长得不一样,叶肥rou多,粗壮厚实。 宋建华说:“这里最好的草也不过三寸长,你看那些可怜的羊,不是在吃草而是在舔草。如果把现有草场进行技术改良,哪怕让草再长高一寸,这片草原承载的牲畜数量就要成倍增长啊!” 张浩天说:“那给领导建议,多种些这样的草!” 宋建华苦笑了一下,说:“我提了许多建议,说要控制牛羊数量、提高种群质量、防止草原沙化等等。领导说,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我们看见草原上开满了鲜花,你看见的都是牛粪!” 大家笑起来。 宋建华踩踩水汪汪的软泥,说:“去高处坐坐!”走过去他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熟练地盘起腿。见张浩天还站着不动,他说:“怎么,还要我去给你找个沙发来?”张浩天学他的样子坐下去。田笑雨指着一处生机勃勃的粉红色花丛说:“好漂亮的花,我去看看。” 宋建华拉住她,说:“那是狼毒花,有毒,千万别碰!它越是娇艳妩媚,说明毒性越大!”见她突然愣在那里,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又进一步解释,“你看它们开得多么肆无忌惮,说明这里的植被很快就要退化了,它越灿烂我越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