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半碗姜汤
临近春节,陈西平决定去那曲看望宋建华。到了单位一问,人家说他今天没来上班。心想,这个宋建华还说要在草原放飞梦想,连班都不上,估计是在床上做梦吧!他去宿舍敲门,发现门是反锁的,很是惊讶。他大喊几声没见回应,正要走,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咳嗽声。他贴在门上听出是宋建华模糊不清的声音,便用力晃动门板,最后一脚把门踹开冲了进去。 一堆高高的牛粪后面有一张床,*声是从那里传来的。陈西平疾步走过去,看见宋建华躺在昏暗的床角里,脸色阴黑,眼睛半睁半闭。陈西平摸摸他的头,很烫,问:“你怎么了?” 宋建华从枕边摸索着眼镜戴上,看清是陈西平,挣扎着要坐起来。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前天去草场淋了雨,回来受凉了……” 陈西平一听就急了,“你没上班单位也没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太不像话了!我去找你们领导!”说完从床边站起来。 宋建华一把抓住他,“找什么领导……就感冒,休息几天就好了……”说完又咳起来。 陈西平见他脸色绯红,看样子病得不轻,说:“那我去给你买药!” 很小一个医院,破破烂烂的,还下班了,连急诊室也没人值班。陈西平用力敲打着铁门,半天没见动静,只好失望地往回走。 街上冷冷清清的,有两个行人裹着厚厚的大衣在寒风中匆匆跑过。大风把一扇门打来打去“啪啪”乱响。陈西平这才注意到是家面馆。他走进去问老板要一块姜。老板捏着姜不给他,说:“姜还要留着做菜卖钱,怎么舍得给你!” 陈西平一听口音是老乡,顿时眉开眼笑,立刻告诉了他原委。 老板同情地说:“我去给你熬一碗姜汤,可是没有红糖!” “什么糖都行!”这样的条件还讲究什么。 “什么糖都没有!” “街上有没有买红糖的?我去买!” 老板摇摇头,“我们这里哪有那个稀罕玩艺!” 陈西平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两颗水果糖,立刻掏出来剥开扔进沸腾的姜汤中。他端着姜汤往回走,担心风吹凉了,想走快点。可脚步一快,汤汁就溢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穿过汽车呼啸而过的街道,刚走下公路就踩在一个小石子上,身子一歪,差点把碗都扔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半碗还有热气的姜汤端给了宋建华。看着他一口气喝完,陈西平喘了口气,拿出带来的一瓶酒倒在碗里,为他搓脚心降温。宋建华靠在床头看着他,不停用被角擦泪。 “盖着被子睡一会保证就好,我娘教我的!”陈西平给宋建华盖好被子坐下来,又开始为吃什么发愁。环顾黑暗阴冷的小屋,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堆放着十几本农业书籍。原来写着“赠宋建华同志那曲工作纪念”的一对暖水瓶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立在窗台。一个破凳子旁有几个纸箱,装着几件脏衣服。门后挂着自己送给他的棉手套,又脏又破,一看就知道好长时间没洗。屋中央的牛粪高耸云端,把昏暗的灯光挡住了一半。墙角有几个木箱到是摆放得十分整齐,走近一看全是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 “你过的这是啥日子,猪圈不是猪圈,牛棚不是牛棚,我家狗窝也比你这个地方强。再怎么也不能在牛粪堆里睡觉,是吧?陈西平说。 “牛粪是用来烧水、煮饭和取暖的,在草原上没它就得死!” 陈西平看着牛粪堆直摇头,“用牛粪煮饭?” “不信你闻闻,臭不臭?” 果真,陈西平夹起一块牛粪闻了闻,原以为臭烘烘的牛粪闻起来并没有什么怪味,还带着干草的气息,可是吃喝拉撒睡都和牛粪在一起,很不是滋味。 “你烤个馒头试试!”宋建华坐起来教陈西平用旧报纸点燃了牛粪,让他架上一块铁皮把抽屉中的馒头拿出来烤。 陈西平打开抽屉就闻到了一股霉味,看见半块馒头躺在一个铁盘里,旁边还有一袋开封长毛的榨菜。他拿起馒头捏了捏,硬梆梆的像是水泥做的。关上抽屉突然想起自己在路上没有吃完的两个烧饼,就翻出来放在烧红的铁皮上。 生了火,房间顿时暖和了许多,加上一碗姜汤下肚,宋建华有了精神。他靠在床头,捏着由于严重缺氧和缺乏维生素指甲凹陷的手指,说:“有了炉灶的温暖和粮食的香味,就有了家的感觉。” 陈西平把饼子翻个面。“没有想到你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比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犯人还遭罪!” 升腾的烟灰弥漫开来,宋建华咳了几声,说:“今天你来得巧,看见我病了你就多想。平时,我还是活蹦乱跳的!” 陈西平看着火上的烧饼没有说话,很久才忍不住问:“你孤独吗?” 宋建华面对被牛粪熏得黢黑的土墙吸了一口气,说:“星星布满天空扎堆在一起,永远不会感到孤独,但是要想当太阳就只能忍受孤独!” 陈西平觉得他的话高深莫测,不好理解,扭头看了他一眼。 宋建华又说:“一棵草很容易被吹倒,但是融入草原就是宽阔无边、就是浩瀚无垠、就是希望和力量!” 这回听懂了,但陈西平还是没有说话。他把烤好的饼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牛粪味直往上蹿,胃里的东西开始汹涌澎湃。他把饼子扔在铁皮上,说:“全是牛粪味,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