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启坟
沫瑾未想到,赵言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将怜儿的心思摸得这般透彻,亦用短短的几句话,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让怜儿看上去想开了。 翌日,梁仲找了几个人,随之出了北城门去寻沫瑾母亲的坟头。 安然山不高,也不大,与南城门外的天狼山相比,俨然成了个山丘,从山脚到所谓的山顶,以沫瑾的脚程,亦只需半盏茶的功夫。 从山脚而上,不过行了数十步路,赵言便眼尖的看到了杂草堆中的一座孤坟。 待走近,拨开了一些杂草,才看到坟前插着一块歪歪斜斜的木板,上头只写了秦氏两个字。 沫瑾怔怔地望着,还未回过神來,同往的怜儿已重重地跪下,膝盖磕在山泥上,虽有杂草胡乱铺垫着,却还是有些疼。 “夫人,夫人……”怜儿伸手以袖子拭着木板上的字迹,大哭起來。 而沫瑾却像失了心魂一般,愣愣地站着。 昨日林若芳同她说娘亲已经去世,她却总觉得好像她是在说谎,骗她的,不过是想让她难过,她一直以为这都不过是一场骗局,她做的一场恶梦。 而如今,娘亲的坟却立在眼前,她才似茫然地回过神來,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明白娘真得走了,这辈子,她再也看不到娘亲冲着自己温婉而笑,听不到她轻柔的说话声,吃不到她亲手做的菜了。 想起昔日她偷偷溜出府后被娘亲发现,回來的时候,便能看到娘亲依在院门口,远远望着她浅浅地笑,眉眼间的慈爱似海,听着她用软糯的声音一声声地唤着:“瑾儿,瑾儿。” 只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般叫着她,熟悉的音容永远只能放于心底,慢慢地被时光的尘土被掩盖,直到最后被自己忘却,随着自己而逝去。 娘亲! 她这辈子,沒有爹,往后,也永远都沒有娘亲了。 “娘……”沫瑾腿一软,陡然地跪倒,泪,终于滴落,沒入山泥间,“娘,娘啊,瑾儿回來了,娘……” 一声声如诉如泣的轻唤,引得后头的几个不禁鼻酸,赵言撇过头去,不忍直视她悲伤的面容。 如果,这都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娘,你为何不等等我,瑾儿还有好多话想同你说,瑾儿还想好好的照顾你,瑾儿还有好多事沒有同娘亲你一起做,娘,你怎么就这般狠心,抛下我一个人。”沫瑾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心中积压许久的悲痛在看到秦晚莲的坟头之时,再也无法压制。 “娘,是瑾儿不孝,瑾儿沒有早些來接你,女儿错了……可是娘,你这样让瑾儿以后怎么办,瑾儿……瑾儿永远都看不到你的脸了,我记不住……记不住你的脸,怎么办,娘……娘……” 泪,奔涌而下,湿了双颊。 赵言吸了吸鼻子,往一旁又走开了几步,梁仲侧头看向她,手在束袖之中掏了掏,而后走了过去,抽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从她的肩头递了过去。 看着自己肩头突然多出來的帕子,赵言只是稍稍一愣,便伸手接过,轻按了按双眼的眼角,而后深深的吸气,连着呼吸了好几回,才稍稍平复了些许的心情,而身后,沫瑾仍哭得欲罢不能,难以自制。 “等将她娘的棺木启起,咱们就回去吧。” 梁仲似也有些受不住沫瑾这凄凉的哭声,紧锁着眉头对赵言说道。 赵言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哑着声音说了句:“你派人去问问春风楼的老鸨,馨儿被埋在何处了?我想,沫瑾定然也想将她带走的。” 梁仲无声的点了点头,便叫來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那人便匆匆离去。他继而回头,看向眼微微泛红的素若,只是下巴一点,素若便心领神会,将手里拎着的香烛祭菜寻了块个干净平整的地方摆了起來, 而原本嚎啕大哭的怜儿此时也抽噎的止了声,反过來轻声劝着沫瑾。 燃起香烛,沫瑾泪眼朦胧的看着梁仲指挥着几人挖开了坟头的山泥。 秦晓莲下葬的仓促,苏家的人许是随意挖了点山泥一堆便了事,埋得十分之浅,两锄头下去,有人便勾出了一块布角,众人脸色一僵,只能放下手里的锄头,慢慢地徒头挖。 沫瑾咬着牙,拼了命的想止住自己的哭声,然在看到这个情形之时,心头的悲伤越发的浓重,便是双手捂着自个儿的嘴,还是忍不住溢出呜呜声。 本以为娘跟了苏风亭这么多年,人走了,再怎么不得宠,总也得给口薄棺吧,却沒想到,他们竟直接将人就这样给埋了。 挖到最后,众人才发现秦晚莲只是用张席子包了包便让人给埋了,比之随意丢在乱葬岗里的,也好不了多少。 虽说天气未热,然人埋了也有好几日了,赵言原不想让沫瑾瞧的,起坟的几人也说,亲近之人不能看,只是,沫瑾却执意要再瞧一眼。 只因她说,她怕自己很快会忘了娘的模样,所以,她想再看看她,不管成什么样子,她都想再看最后一眼。 有人揭了席子,那张苍白的脸映入了沫瑾的眼中,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奔流而下,沫瑾拼命的抹着,却发现双眼始终被泪水所模糊。 她起身,走到秦晚莲的尸身旁,拿着衣袖子擦拭着她被山泥污浊了的脸庞,任由旁人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她顾自埋头整理着秦晚莲简单的衣饰和已不再黑亮的发。 因着路途遥远,赵言询问了沫瑾的意思,最后决定,将秦晚莲的尸身火化之后带回去,而沫瑾也想着,不愿让娘亲被山泥污浊。 当熊熊烈火吞蚀了秦晚莲的尸身时,沫瑾静静地跪在一旁,双眼之中已无泪水,她只觉得脑海之中空空如也,似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随着这把大火烧得灰飞烟灭。 秦晚莲这么多年的痴恋,多年的隐忍退让,连同着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通通随着毁去的躯体,慢慢消散于尘世间,亦连同带走了沫瑾多年來的欢声笑语。 从此以后,她伤心难过之时,再也无人会伸手缓缓圈住自己的身子,在耳畔低声慰劝了。 当一行人回到客栈时,已是下午时分,在客栈门口,梁仲派出去的那人正站在外头等着,见他们回來,与梁仲去了一旁低语。 沫瑾的心思都在怀中用包裹围着的瓷盆上,晃晃悠悠的进了客栈,如抹孤魂般的飘向二楼。 “沫瑾。” 将将走到楼梯口,恍惚间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沫瑾茫然地收住步子,回头慢慢地在大堂内寻了起來。 在堂内一角的桌旁,突兀地站着一个人,目光深邃的似要溺死人,那人看着沫瑾出神之时,赵言也看到了他,不由皱了皱眉头,继而再看向沫瑾。 此时的沫瑾已转过了身來,望着那人,轻启了唇瓣。 “昊王!” 原來,他便是昊王赵子昊。 赵言略松了口气,转而走向一旁的桌子,无声坐下顾自饮茶。 梁仲还在外头,素若问店小二借厨间备吃食去了,怜儿从沫瑾手里接过了秦晚莲的骨灰盆往楼上走,她便安安静静地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沫瑾走向赵子昊。 “真的是你,我方才去苏府,沫远偷偷告诉我你未死,还回來了,便住在这个客栈里,我就寻过來了。”直沫瑾走到桌旁,赵子昊的双眼都未曾离开过她的脸庞。 她好似有些憔悴,怕是因着秦姨娘去世之事吧。 本來,他受托照顾秦姨娘,也晓得姨母一向來受刁难这对母女,沫瑾不在,姨母对秦姨娘更是冷嘲热讽,因着他时常出去苏府去探视她,这才稍好些。 原本,他同秦姨娘说,在外头替她寻座宅子搬出去住,只是怎么劝她都不肯走,说是怕瑾儿回來,说自己怎么也是苏风亭的妾,住在外头去像个什么话。 他看得出來,秦姨娘还在傻傻地巴望着他那个姨夫能再看她一眼,能再同她说说话,只可惜,直到她死,苏风亭都未展现出一点点的伤感。 而这些,他自是不会告诉沫瑾。 “昊王,你來寻我做什么?”沫瑾低声说着,径直在他对面坐了下來,看他徐徐入了座,才接着道,“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也十分清楚,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來寻我。” 沫瑾想了想,忽然又笑了笑:“不过,你來了也好,我确实需当面同你道声谢,多谢你这段时日來照顾我娘,我知晓,若不是你,我娘的日子还要过得辛苦。谢谢你,昊王。” 赵子昊轻摇着头,定定地望着她:“沫瑾,你可还记着,小时候,沫蕴总爱在你跟前显摆那些你不曾拥有之物,我看得出來,你其实也是想要的,只是,小小年纪,却已学会了隐忍,倔强地说着自己不稀罕,不想要,可眼中的渴求,让人瞧了生疼。” 沫瑾静静地听着,他说的事,她都还记着,甚至,就好像是昨日将将发生的一样,她虽说也是苏风亭的女儿,可吃得穿得用得却与苏沫蕴是万万比不得的,什么好的、稀奇的东西都往苏沫蕴的屋里送的,下人们也都围在她身旁拍马屁,弄些外头古里古怪的东西给她。 每每看着她在自己跟前说这是什么什么,有多珍贵之类的此话,她便想瞧瞧。只是她也知道,沫蕴便是希望她说出这句话,等着自个儿求她让自己看上一眼。 于是她,偏偏咬着牙不肯说,让苏沫蕴也十分的气愤,到最后总是瞪她一眼,骂她几句才气冲冲地离去。 实则那时候,她却觉得很好笑,明明是她自个儿要來招惹她的,然到最后,却总念叨着是她欺负了她。 而今想起來,那样的日子,竟也这般的让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