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晚上,孙少平和孙玉厚老汉在炕上吃饭。少平看着父亲迟迟不动筷子,抽着那根汗烟斗,啥话也不说,好像有心事一样!的确,孙玉厚此刻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站在儿子这边批评弟弟是对是错,他也担心万一弟弟一气之下真的要和他们家断绝来往又该怎么办,他心里清楚,只有弟弟当场认错,才能化解与儿子之间的矛盾,毕竟,儿子的性格他很了解,他认为对的,永远也不会妥协,更何况,这次的确是弟弟做下了错事,如今,家里的光景越来越好了,可他不想失去曾经的亲情,而且还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老汉开始有点后悔了,他不停的叹息着。 这时母亲进来了,孙玉厚问道:“妈不碍事吧,今天咋样?” “刚睡着,还就是那样,不停的咳嗽” “真是把人肠子都愁断了,今年摊上的都是些啥事啊,秀莲得了癌症,少平这么大连个婆姨都没有,玉亭又是那个求样,如今妈也成这样了。” “玉亭犯了啥事了?我听那阵少平还和他吵起来了”母亲不解的问道。 少平在旁继续吃着饭,也不吭声。 “管那么多干甚,你就别问了,把妈照顾好就行,你们先吃,我出去走走”说罢,孙玉厚就走了出去。 少平知道父亲此刻的心情,于是,他也跟着出去了。老汉一直走到了远处的土山上,蹲在那一直想着上午发生的事,是啊,兄弟毕竟是兄弟,纵使玉亭做的有多不对,他终究还是他们家的人,他现在心里有点后悔,也有点埋怨儿子今天的行为。这时,少平走了过来,对父亲微微的笑了一下,“爸,我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你放心,他是我二爸,又是您的弟弟,可他一直这样终究又不是事,我想让二爸先过上几天苦日子,这样他才会明白劳动的价值。 父亲听后,感到很欣慰,内心的苦闷也顿时消失了。 而孙玉亭一路跑回了自己那个烂包的家后,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贺凤英带着孩子前不久回山西贺家湾过年去了,明天才能赶回来。进了屋后,他倒头就在炕上睡着了,不知不觉睡到了晚上八点,醒来后,他感到周围一片漆黑,屋内是如此的安静,他点着一只煤灯,漆黑的屋子渐渐的便亮了起来。锅灶上的碗筷杂乱的摆在那,不知放了多少天,墙被灶台的黑烟熏的让人看的作呕,炕上的被单也卷到了一起,有些地方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漏洞,现在,估计也只有孙玉亭和贺凤英觉得这是一个家,不知道的人还真认为这是个被遗弃了三十年的旧房子了。十年过去了,孙玉亭一家如今已是全村光景最烂包的一户,人们都不愿意来这,有的人甚至经过他们家时绕道而行,此刻,他内心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他想摆脱这个地方,也第一次的厌恶起了这个破窝。 很快,他就出了门,习惯性的去哥哥家吃饭,上午发生的一切,他好像全忘记了,此时,他感到十分的饥饿,恨不得能快点到哥哥家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 他经过闲话中心后,听到了村里的一些老女人议论起了早上发生的事。 “唉,你们知道不,早上那孙玉亭上门向孙少平要工资,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钱没要上,还被自己的亲侄子给开除了,真是丢人啊” “那不很正常吗,他孙玉亭天天旷工,不干活,还好意思要钱?还真把自己当成啥了。” …… 一种难言的心情顿时涌了上来,他这才想起早上自己刚和侄子撕破了脸,还发誓过再也不踏入他们家一步,可这才没多久,他就又习惯性的来吃饭……听到那几个人的议论后,他感到十分的羞愧,说罢,便调转了头,朝着自己那个破烂的家走去。 的确,人们往往总会坚持着自己惯有的原则与态度,可有时,生活却又让他们迫不得已的改变了主意,在经历过一些教训与痛苦后,他们才开始静下心来去思考自己做过了什么,收获了什么,紧接着就是无声的叹息与悔恨。 此时的他就是这样一种感受,晚风不停的吹着他,使他的心凉飕飕的,肚子也饿得咕噜噜的直叫,泪水不经意间从眼眶中流了下来,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政治家”第一次留下了眼泪,他开始思考自己这十年间的得与失,除了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以外,其他的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可那时,他穷大家都穷,他就也没太在意这些,可如今不一样了,每当他看到村里其他人家的一个个新窑,他从心底里羡慕这些人,他还时不时的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自己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