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等你
“……因为,因为……” 以青看着于冕的手足无措,低笑出声:“好啦,师傅,干嘛为难他?” “唉,无聊么。”冯王平两手一摊,撇着嘴说道。 于冕气结,正准备反驳,突然想起來自己來时碰到的人:“对了!我刚见到石后了,他说石亨找你。” “找我?”以青为留意到于冕对石亨的称呼,只是纳闷,出什么事儿了么? 冯王平却最拿手捉人话柄,连声喊道:“怎么直呼其名啊?要叫将军,知道么?” “我跟师傅学的啊。”于冕并不解释,笑着回答。 “好的怎么不学?”冯王平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于冕的额头,数落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你以为叫他的名字,你就不是他的兵了么?你就可以赢过他么?天真!” “好啦,好啦,”以青见于冕的脸色真的暗了下去,连忙打着圆场,“叫什么有什么要紧?是什么才最重要,师傅您说的么。” “将军不会无故找我,我先过去吧。”以青见于冕还是不说话,便要起身下地。 许是还虚弱的缘故,居然用不上力。 蓦然,一双结实的臂膀环住以青,她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张微抿着嘴唇、稍显严肃的脸,冲淡了脸上孩子气的神情,居然隐隐透着坚韧,这还是自己认识的于冕么? 以青发着愣,便被他轻松的抱起,头顶着他的下巴,感受着下巴的上下移动,于冕总是明朗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显得低沉:“我抱你过去。” 那样的话居然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什么时候,这个像自己弟弟的孩子长得这么高了呢? 时光过的真快,它不会为谁多停留,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只是一味的向前跑着。 掀开帐子,门外明亮的阳光在以青的身上跳跃,她忽然惊醒,敲着于冕胸前的棉甲,小声道:“快!放我下來。” 于冕摇摇头:“不要。” “哎呀,快点儿!让别人看着,成个什么样子?一个少年抱着满脸胡子的男人,这人來人往的,可怎么说啊?” “怕什么?”于冕轻声笑了一下,抬着头大声朝帐内喊道:“他脚伤了!将军找他!我这就送他过去!马上回來!师傅!!” 以青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就听于冕轻松说道:“这样不就行了?也不知道你啊,为什么成天前怕狼后怕虎的?小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那个就知道欺负我的你哪儿去了?” “什么我欺负你啊?”以青确实手脚发软,便只能随他去了,整个人沉浸到童年的回忆中去,“明明是你欺负我!” “哪有?哪次不是你占便宜!” “还说?你不记得那次打雪仗,你偷袭我來着?脑门都红了。” “可是,你后來不是报仇了么?还背着我娘。从小,你就是个小狐狸。” “……”以青不说话了,想起那次国安寺里的追逐,心就像被放在摇篮里一样,晃來晃去的,带着微醺。 “怎么?沒话说了?” “沒啊,我……”以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我只是想起于夫人來,她待我很好的。” “当然好了,你不知道啊,她一直想让你做我的……”于冕脱口而出的话沒有说下去,却可疑地涨红了脸。 以青听见于冕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因为有想说的话,也不深究:“她待你更好,可惜,你不孝顺啊。” 于冕一时口快,正不好意思时,听到以青并不追问他,心中庆幸,却也怅然,心不在焉的回答:“我怎么不孝顺了?” “父母在,不远行,你该回去看看他们了。”以青想起那日石亨告诉她的话,心中如小鼓一般,今年就是那一年啊。 于冕啊,你可千万不要上战场啊。 只怪自己的书读的不够细致,于谦的儿子到底怎么样,心里也沒有了印象。 不过,还记得《新龙门客栈》,徐克的电影,据说,梁家辉护送的两个孩子的原型就是于谦的儿女。 电影虽是电影,好歹不应该太胡扯吧。 至少,于谦死后,于冕应该是活着的。 只是,他是怎么活着的,自己心里也沒有谱。 “我是想回去看他们的,可是爹肯定不能让我进门。”于冕想起自己的父母,面色也沉重了起來。 “虎毒不食子,你放心吧,他肯定会让你回去的。”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以青腹诽道,这一年要发生两件大事,一是土木堡之变,二是北京保卫战,于谦临危受命,奋勇抗敌,哪有时间來管你? 以青不好明说,便“嘻嘻”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就老实回去吧,最好秋天之前就走。” “为什么要在秋天啊?” “因为……”因为土木堡之变就发生在夏末秋初啊,以青眯起眼睛,“因为秋天是个团聚的好日子。” “那……”于冕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你走么?” “我?” 是啊,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石亨还在这里呢,他并不知道即将到來的惨败,是不会提前做好准备的,自己还需要提醒他才对啊。 于冕见以青并不答话,追问道:“你真的不走么?对了,你到底是怎么來的?不能走么?” “这个嘛……”以青知道事关重大,他还是少知道些为好,就打着哈哈说,“我最喜欢花木兰的故事了!我姐夫么,边城大将,被我闹得沒有办法,才想出这招來瞒天过海,况且,那时候jiejie突然离世,他怕我太伤心,所以才会事事顺着我。” “这样啊,”于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八年前的突变,“谁能知道朱jiejie会突然离世呢?我想去找你,可是老夫人拦着,我爹又只会叫我安心读书,对不起,在你最伤心的时候,沒能陪在你身边。” “……”以青被这样的话带回到那一年,寒冷的雪地,还有于冕不知道的后來的变故,那样的复杂让她的心思沉重了起來,如呼啸而过的寒风,你不知风中夹杂的是什么,雪粒?冰雹?还是石块? 那样的不可捉摸和无法掌握,让以青觉得寒冷,好像这初夏的阳光也温暖不了她。 “你怎么了?”于冕看以青长长的沉默,不安道,“我不该提起的,对不起啊。” “呵呵,”以青轻轻一笑,垂下了眼睑,“沒有啊,沒什么可对不起的。已经发生的事情了,所以,就那样吧。只要jiejie知道我一直爱着她,就可以了,她的生命凋零在最美丽的年纪,我要替她活下去,过好每一天,不让一刻光阴虚度。” “所以,你才总是很忙么?急急的学好多好多东西。” “嗯。”自己沒有办法替jiejie报仇,既沒有能力,也不忍染上杀戮的黑,除了这样充实的忙碌,好像也沒有什么可做的。 “那我以后也跟你一样,成为师傅最好的徒弟,好么?”于冕觉得自己又了解了以青的一部分,心情好极了。 “好啊,但是,就再学一个月吧,你该回家了。”以青抬头,看着少年的侧脸,他比自己刚见到时,黑了些,瘦了些,可是眉眼依旧是好看,好像自己上一世的小弟弟,眼中总带着雀跃和好奇,自己不忍心让他出事。 “嗯,好吧。不过,你和我一起走吧?”于冕说着话,也已经低下头,深深的看向以青,“嗯?好不好?一起走?” 那样的目光好像直直得照进了以青的心里,她不自在的动了动:“我,我不知道。” 于冕张开嘴唇,刚准备问她为什么,就看到近在眼前的将军营帐中,石后正走出來,看到于冕,忙迎了过來:“刘万金你怎么來了?石彪怎么了么?” 于冕抱住以青的手臂紧了紧,浅浅笑道:“沒什么,石彪晕血,沒力气,师傅嘱咐我送她过來。” 石后的视线扫过脸色依然苍白的以青,了然道:“那快些吧,将军等很久了。石彪,你能下來走么?” “我可……” 以青的“我可以”还沒有说完,就被于冕的话截住了:“她可能不行,我送佛送到西,不劳烦石队长了。” 说完,他抱着以青,已不由分说地大步闯了进去。 “禀将军,石彪求见。”石后在他们身后忙忙地通报了一声,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进了营帐。 “怎么才……” 一个身着月白色常服的人,坐在桌子前,正是石亨,手中拿着一张信纸,听到來人的声音,忙抬起头说道,只是,话到嘴边,沒有说完。 因为面前虽然是以青,却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 石亨惊诧地望着他们,难得的发着呆。 “将军……”以青注意到于冕并未向石亨行礼,怕他受责罚,连忙挣扎着落了地,连声道,“将军,我刚不太舒服,所以嗯,刘万金送我过來。” 于冕并不看石亨,只是盯着以青的后脑看着,无力垂下的手握紧又松开,沉默如夜。 “这样,”石亨回过神來,语气平淡的吩咐于冕,“刘万金先回吧。” “……” 身后沒有传來于冕的告退声,以青觉得奇怪,便回头看他,却正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睛,不禁脱口而出:“怎么啦?” “嗯,你还沒有回答我呢。”于冕执拗地说着,像一棵大树一样立在她的面前。 “什么啊?”以青晃了晃神,才想起他要自己一起离开的要求,可是自己还沒有跟石亨透露过即将到來的惨败,也沒有机会提出安排后路,给不了他任何的回答,只能敷衍道:“哦,我等下回來告诉你,好不好?” “好,我等你。” 于冕得到了答案,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这个初夏一样,生机勃勃。 他躬身向石亨告退,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