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回一
壹 我花了差不多半月的时间在路上,渴了饮露珠溪水,饿了摘山果野菜,困了就寻一处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一个人守着忽明忽暗的火堆,等待天边放晴。好在老爷没在责罚我,路途中没有山匪强盗,也没有野兽猛虎,除去磕磕绊绊外,总算也平安到达了上京。 此时的我,已是蓬头垢面、衣缕滥衫,浑身上下丝毫看不出曾经的辉煌,一眼瞧去,还会以为是从家乡逃难出来的难民。 一年多没回上京了,城中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事事还休,物是人非,我拖着乏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群中,一时竟在自己打小长大的地方迷失了方向。 大概是那种印在骨子里的记忆,恍恍惚惚中,我竟然走到了昔日自己家门前。隔着条青石道,我站在府门斜对角,怔怔看着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爹娘的仇,我已无力报了。而如今,我连自己也都无力保全。 听闻皇上下旨将连府改建成为“学仕院”,由当今新任中书令领头,囊括四海八方学识渊博、才华横溢的贤者之人。 我站在那儿站了好久好久,目见形形*衣华玉冠的人进进出出。 倏尔一下,背后一句语气飘忽不定的“雪丫头”,生生将我从悲伤中拉回来。我猛地回头,眼里历经沧桑的眼珠哗哗流下。她还是一点也没变,喜戴时令鲜花,娟娟罗裙,雅然红妆。 “十娘!”我失声喊道。 听得我这一声“十娘”,十娘她手上拿着的食盒‘哐镗’落地,直直朝我跑来,一把拥住我。娇滴滴的花娘子此刻哭成了梨花带雨的泪人,她左摸摸右捏捏,再三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又将我紧紧拥住。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十娘她即心疼又激动,只顾着哭笑,竟忘了说话。 我嘴角露出月弯:“好了十娘,我好好在这儿昵,就不要哭丧了!” 她看看我,破涕为笑:“你这丫头,说话还是没变。” 故人见面,免不了觥筹交错。我庆幸在世上还有人惦记着我,关心着我,以至于我不是孤独一人。 临仙楼里,十娘特意嘱咐跑堂小二拿出珍藏了二十年的好酒。 要是以前,我定会敲着筷子哼着歌庆祝的。可今日,我平静得很。 十娘瞧出了我的异样,于是打开话匣子:“小河那丫头做事挺勤快的,前不久还有媒婆上门说亲。不过被我给拒了,小河不过十二三岁,怎么能够这么早就成亲昵?最快也得要等上个两三年!”她边说边笑,朝外面指了指。我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身穿嫩绿色小袄的女孩坐在戏台小凳上,手里抱有一柄琵琶,眉清目秀,唱腔婉转。 我听得出,她唱得是当年十娘唱的那段,当中唱词至今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愿君红尘得伊人,愿君莫惜金缕衣,知否知否,陌上糟糠等君归……”一时间,我不由自主的跟着曲子哼了上来。 “小河便是我要你照顾的难民吧。”我问。 十娘点点头,这时跑堂小二刚好将酒拿了上来。她替我斟满一杯,放在我面前。 我端起酒杯细细看了一下,酒色清亮芳香馥郁,果然是好酒。我抿了一小口,不是喝不下而是没心思。 “十娘,我要找华生……” 话音落下,十娘手里举起的酒壶也抖了三抖。她面色黯然,似乎在故意隐瞒什么东西,并时不时开始岔开话题。 我问她:“十娘你是不是有事在特意瞒我?” 十娘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既然如此,千雪就先行告退了。我长途跋涉从漠北回到上京,可不是为了你的酒!”说罢,我准备起身。 十娘一把拉住我,一副恨天恨地的表情,她叹口气,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七日前,华生一行人从漠北回来进宫受赏。朝堂上,皇上及文武百官无不对他是称赞有加,就连提前回来的孙老将军都对华生另眼相看。可正当众人都处在庆祝胜利喜悦时,一件令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华生请愿革去他天下兵马大将军之职。 皇上一脸错愕,朝堂上无一人不错愕。皇上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做,没等华生讲完便驳回了他的请求。 后来,胡立道出了其中缘由,他说:“圣上有所不知,此次能够在一年之内大败蛮金柔然两国,取得边境主导权。其中最功不可没的除去华将军外,还有一人。” 听到这时,皇上龙颜皱了皱,百思不得其解。 狐狸接着道:“此人圣上应该也认得。” “是谁?” “上任户部尚书连大人之女,连千雪!” 皇上手中捏着的折子一抖,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碎碎细语风云密布,关于一年前连府惨案再度被掀开照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下,皇上为难了。按理说论功行赏,既然有功那就有赏。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一麻烦事。他有愧于连家,但又碍于颜面只能将错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