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欲捧心向明月
腊月十五 宫中之人终于将三魂不定的心安了下来,一心扑在了封后大典上。所有人都相信大喜可以冲煞,封后大典或许可以让风波不息的深宫暂时恢复平静。 今日,昊帝下旨普天同庆。一早,连城便带着青天、脱脱等人入宫参加封后大典。我也一早离开了西厂,与无言、小勺联络。 无门院内 “小勺呢?”我不经意地问着无言,忽的,我拍了一记自己的前额,“瞧我这记性,她说过这几日都会在‘君府’里布置。”跨入门槛,我径直走向书案,翻看这几日各店铺的账目。 “为了方便与少爷联络,小勺让我留在此处。” “哦。还是小勺心细。”我听出他的语气有一丝责问,他却依旧和我打着马虎眼。我希望他能更坦率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否则往后他都要和我玩‘字谜’了。 终于,他开了口:“好在那些店面都已有人开始负责掌事,又有徽若、释言她们相助,也为小勺省了不少心,否则……” 我放下账册,猛然抬头,认真地看着无言的双眼,突然我笑了:“还好,我们的无言还是原来的无言,依旧会讽刺人,依旧会实话实说,依旧有个直肠子。” 看着“少爷”这没心没肺却藏了不少心事的坏笑,无言这才明白,其实她都知道。 方才还在逗他的少爷,此刻眼中仿佛又弥漫着灰色的雾霭。 “我知道,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少爷,总免不了让你们cao心。可是,我毕竟不是预言家,即便我能料到棋局的这几步,我也料不到棋局最终的胜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每步棋都不后悔。” “为什么不换一条路?” 当这句话响起,无言才发现这是自己最不该说出的话,因为他真正的主人之所以让他追随眼前的少爷,就是要他带着少爷迎来这局棋的真相。 “即便我没有亲口告诉你或者小勺,我想,你们早就猜到了。况且,师傅的事,若没有一个交代,我放不了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亲人。那一天,他是死在严向天的剑下,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如果换做沣老、小勺,或是我,少爷是否也会如此?”无言声音渐沉,却是字字问的清晰。 “笨蛋!”情急之下我脱口就出,薄怒道,“我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说过的,你应该记得。” 无言想到与卢小芸初相识时的那番话,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不说这些了,你只要心中明白便是。对了,之前所说收购米粮之事进展如何?” “丰泰米行所存的米粮至少能够在荒年补给京城三个月,而沣老先一步着手此事,所以生禾米行的存粮更多。” “对了,还有些事我一直心存疑虑,你试着帮我去查查。” “少爷请讲。” “昊帝第一任皇后的真正死因,前辛城守将叛国之事,近日沐嫔落水、妍嫔被吓之事,还有,”想着脱脱的神色与连城当日表现的恨意,我决定要将那件事查清,“还有严向天的生平,以及灵历十六年、十七年大盟所有发生的血案,无论是否已定案,也无论是否为众人所知,一一详尽列出。” “是,属下一定尽力。只是……”无言看了少爷一眼,认为那件事应当尽早让少爷知晓,“还有一事,希望少爷与我一同前往清风楼,再做定夺。” 见无言如此谨慎,可见他要让我知道的事定然十分重要。 “好。不过,我先换一身衣服再出门。”换上男装,戴上纱笠,我复又成为名为“君少”的少年。 清风楼 巳时过半,清风楼中渐渐热闹起来,原本还算平静的酒楼中渐渐变得人声鼎沸。 “近日里,京城中忽然来了许多江湖人士,而且仍旧源源不断。” 无言与我坐在一处雅阁里,故不声张,只是让人端了些精致的糕点,沏了壶铁观音。他还准备了笔墨,到了“不可说”之时便只可用写的,毕竟此时酒楼中不乏“听力甚好”的江湖中人。 “为什么?” 我们交谈的声音虽低,但这间雅阁不过与大堂隔了一扇屏风,也正是如此,我才能听到雅阁之外几处近桌上的交谈。 “师兄,你说西厂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江湖中已有不少人怀疑,此事不过是诱饵,背后可能是个陷阱。”屏风外的交谈渐入正题。 “岘山派,铁字辈,行三,岘山道人之徒。”无言在纸上写道。 “可即便是陷阱,可这诱饵实在太好,天下之人莫不趋之若鹜,就连在山中隐逸半生的师傅都带我们下山。再看看这酒楼中、这京城中,如今有多少人是为了此事而来。” “行二。”这次的注解更简单了。 我明白第二人是第一人的二师兄,可是,我最想知道的是他们口中的“诱饵”和“陷阱”究竟是什么? “铁宣,不可妄议师父!且说这消息是否自西厂传出仍旧不得而知。而传闻中那名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是否真能解开宝图之谜,才是每个人最想知道的。” 仅管我小心翼翼,但芝麻酥糖还是被我捏碎了,纷纷跌落回盘中,我抬头,直接用眼神询问无言:“难道,他们说的小丫头——是我?” 无言双眼微低,点了点头。 我失了许久的神,拂去手中的碎屑,最后在纸上写着:“午膳,顶楼。” 巳时末清风楼第七层 眼前精致的菜肴冒着氤氲热气,我却只知道捣弄碗里的米饭。 “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天前,你刚离开无门院,清风楼的人就来向我汇报了。” 无言叫了三道小芸最爱吃的菜,希望这些菜能让她的心情好些。至少在湖州城的时候,这招还是有些效用的。 “会不会是严向天的诡计?” 如果真是严向天设的局,那他的心计便可见一斑。他可以随意捏造一个误会,让所有人与西厂争锋相对。如此,便是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这步棋,走得好便是一举数得,可他究竟是不是布局之人,我尚不能定论。或许是我高估了严向天,又或许,这只是我不愿去怀疑连城的一番托词。 见卢小芸依旧在捣饭,无言也是一筷未动。 “属下一定会查出消息来源。” 直到无言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我碗中,我这才“真正”发现桌上有我喜爱的糖醋排骨、酸菜鱼和红烧鳝丝。风趣地回了一句“无言,你真聪明”,这才大块朵颐起来。 实话说,我甫听到地图的消息,实在是被骇到了。本人都还没公布,是谁那么聪明,想到我能破解地图?平心而论,我第一个怀疑的确实是连城。消息不胫而走已经有六日,连城却始终没有出面澄清,究竟是将计就计,还是“始作俑者”?如果是他,那么这便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第一,虽说这是一个诱饵,但那些觊觎宝藏的人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定会赶来。真正拥有宝图的严向天,或是被请,或是主动,也一定会来。 第二,连城一直怀疑我的身份,这一次把我推到风口,不过是想就势查出些什么。 若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我便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鉴于近日京城内人多眼杂,我与无言早早就回到了院内,处理这几日遗留下来的一些事务。 即便江湖中见过卢小芸的人屈指可数,但个个都是“终日浮云”或者响当当的人物,指不定街上就能碰见。再说,若被曾经跟踪过我的人或是西厂相识的人认出,我与君府的事难保不会被查出。为了将来的布局,“君少”的身份至今还不能公之于众。 申时初 虽说连城他们预计要申时末回到西厂,就这几日的天气,我也应当早些回到房中。 我刚坐下,正想倒茶,门外便有人来通报。“小芸小姐,督主命你去前厅。” 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我才跟着那人去了前厅。连城他们怎么会这么早就回西厂?是在宫中出了事,还是……与那些谣传有关? 西厂前厅 我刚步入前厅,抬头竟见青天、脱脱、海风一个不落,全都安静地站在上位的两侧。连城一如既往地坐在主位,手中端着一盏茶,不缓不慢地细细品茗。右侧的脱脱与海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心事仿佛就堵在喉头,时不时看向我。 气氛晦涩得好似有不祥的事即将发生,难道连城查到我与君府的人联系?还是别的事? 可即便我隐瞒了一些事,却也从未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反之,我所做之事大多也是考虑到他的利益的。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以这般阵仗待我? 终于,颤抖的双手在袖中微微握起,为自己壮胆,我聚起一丝勇气抬头看向连城。 连城吹开盏边缭绕的雾气,饮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 我右手食指微微松了松,以此稍稍减轻些自己的压力。松口气的同时,我竟又开始打趣自己:究竟是谁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的?我若想追玉连城,那是隔了八千里路云和月! “你曾说你三岁识字,七岁拜师,而后又跟了研药的师傅,你也曾说过你是被人贩子带来大盟的,你说自己是无家可归?” 我方回神,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些,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只能呆呆地回应:“是…” “既然你举目无亲,那你今后便住在西厂里吧。” 我不知连城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连城是在警告我,让我别想着和之前一样“不告而别”。可是,对他而言,我的去留不一直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吗? “五日之后的立春恰是个吉日,我已命青天写好请帖,邀请一些江湖望族和门派在五日之后来西厂。届时我会认你为义妹,并向各门各派介绍你。所以从今往后,你便可以大小姐的身份住在西厂。” 就在此时,以青天为首,脱脱和海风,包括门外的侍卫全都向我跪下行礼,异口同声道:“属下参见小姐。” 我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昨日还在损我的脱脱姐此时竟然跪在我眼前。我的心中五味陈杂,但绝无一丝喜悦或开心。 原来,还是他……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脱脱和海风的神色那般为难,他们或许也已猜到外面那些谣言是连城的布置。我也明白,自己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心口一阵阵酸楚、憋闷、压抑,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并不好看。袖口中的手已经不知道是否应该放开,只是那般握着,没有丝毫力气地握着。 当我从茫然中醒来,重新看向连城,眼中满是不解。并非不解他的计划,也不是不解他的用意,只是我如今依旧不知道,他的恨,源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