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是昨非重提回
“无师无尊”四个字一说出口,十三眉心陡然抽搐了一下,不禁咬了咬牙根,胸口一阵起伏,在心里对自己狠狠斥了一句“不孝”,脸上却从容如故道:“我是野路子上的。籍籍无名、碌碌无为罢了。” 徐飞听了十三这话,才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道:“红兄这样说,我便放心了!你只要不是已故姜黎太傅的姜派一脉就好!” 十三心头一动,一副似懂非懂的语气问道: “怎么,姜派如何?周派又如何?我可听说,早年,昔日姜太傅与今日的周太傅乃是情深义重的知己好友,想来画坛上平分秋色的周派、姜派也必定亲如一家才是啊。” 徐飞不禁一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一边伸出手指对画十三指指点点,语重心长地笑道: “红兄,你恐怕不只是野路子上的,恐怕还是野山沟里来的吧!既然你我志同道合,我徐飞也不拿你当外人,什么亲如一家,俩字——狗屁!什么平分秋色,现而今宫中翰林画苑的太傅早换成了当朝郡马——周荣啊!那姜派的地位能和周派比肩一二么?” 十三原以为,天下人自始至终只知道昔日翰林画苑赫赫有名的“翰林双绝”——姜黎和周荣乃是多年交好、亲如手足的知己挚友,哪怕到了今日,周荣每逢姜黎祭日还会大肆张罗地亲自祭拜。整整十年了,年年不落。周太傅摆出的这副“伯牙子期”的知遇念旧之心也一直为天下人所津津称道,想不到,这徐飞竟能看出几分一般人所不知的内情来,想必,他为了这次的画馆之行一定备足了周荣的功课,没少花心思打听周荣这人。 十三见徐飞正流露着一脸得意洋洋之态,一下子了然于胸,于是明知故问道: “看来,徐飞兄弟乃是周派的丹青妙手了!真是可喜可贺,此次画馆选拔民间画师正是周太傅全权负责,愚兄先以茶代酒,预祝徐飞兄弟能博得周太傅青眼了!” 十三端起茶盏,与徐飞一饮而尽,一旁的徐达和长灵亦浅啜作陪。 如徐飞这种无甚自知之明的人,最听不得半句赞语,十三寥寥数语便叫他踌躇满志地找不着北了,已是无酒自醉,满心欢喜地继续对十三掏心掏肺道: “红兄啊,实不相瞒,抛开门派立场不谈,单单看画,我还是中意姜太傅的作品。他的画里啊,好像总有些超出了画师之外的东西,洒脱、超然、真实,这些还是次要的,最惊人的是他画里带有那份情意、仁慈、悲悯,别说寻常画师画不出来,就是能看出来的,尚且需要何等心境啊!” 十三听罢,顿时对这个意在追名逐利的徐飞刮目相看。想不到,在姜黎离世多年之后,还会有素不相识的晚辈这样言辞恳切地追忆姜黎的遗风,十三先是心头一暖,接着,又如涨潮一般漫上了无限的酸楚和哀恸。 哪怕姜黎的遗作仍在、画名流芳,但那双画画的手早已经冰冷枯槁,化作了一抔黄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是当时年仅十几岁的画十三亲眼看到如生父一般的师父死在自己面前时意识到的。十年前,姜黎在御前大殿上与周荣的比画过程中,突然七窍流血、不治而亡的那一幕,对于画十三而言,已是心中藏之、无日忘之。 此刻,十三的心里不禁暗暗翻涌起惊涛骇浪,万般滋味漫上心头。或许,如果在姜黎的画里没有徐飞所说的那些超出画师之外的东西,那么他今天还会是高高在上、安安稳稳的大殷国舅、翰林太傅。 十三压抑心头的汹涌,淡淡问道:“徐飞兄弟似乎对姜太傅独有见解啊。” 徐飞摆摆手,散漫一笑道:“早年学画时跟着老师学的是姜派画法,方才所言还都是老师的解读,不知怎么就记在了心上,后来,和姜派有关的画师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慢慢地,我也就看清了,自己到底该画什么。红兄,我能感到你是聪明人,我有一句劝,不知你愿意听否?” 十三的眼睛盯着桌上跳动如萤、微小如豆的蜡烛火苗,深邃的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亮,微微扬着眉梢道:“徐飞兄弟可是想要劝我,如你一般投入周派门下,他日飞黄腾达也好有个照应?” 徐飞二人在京中本就举目无亲,更无可仰赖倚仗的故友知交,好不容易机缘巧合地遇上个能说得上话的,而且又颇有头脑的画十三,自然想要结交攀附一二,就算从他身上捞不到什么实打实的好处,但起码多份交情多条路。徐飞想不到,十三一语道破了他的那点心思,不禁讪讪的语塞了片刻后,一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样子说道: “红兄,什么飞黄腾达的话且放在一边。往轻了说,我劝红兄投入周派,是在为红兄的前途打算,往重了说,”徐飞顿了顿,煞有介事地半眯起他那一双聚光窄眼,滴溜溜地转了转,确认饭馆里除了他们这一桌子再无旁人,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 “这往重了说,我是在为红兄的性命考虑啊!” 十三听到这里,心头一怔,想着徐飞手里莫不是握着什么不为人所周知的内幕消息不成,而且又说得这样性命攸关,便更加不动声色地笑岑岑问道: “我不过一介小小画师,何以会有性命之忧?况且,徐飞兄弟,你尚不知我画功几何,万一我投入周派门下,抢了你的风头,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若画馆里单凭画功优劣来定人之进退,我又何必这样抬举可能会成为对手的红兄你呢?”徐飞见十三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自己是在满口胡诌一般,不禁急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