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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地方距离如此近,又都是水边城市,口味却截然不同,归根到底,还是由两个地方的历史形成的。 杭州自古就是繁华之后,七大古都之一,古人甚至说出了上有天堂,下有张大胖词句;而上海,虽然了位于松江府这个富庶之地,相对于杭州,却偏僻得多,一直到了1840年后开埠,才逐渐发展起来。 大凡经济繁荣之后的常住居民,往往会逐渐脱离体力劳动,只靠商业交易就足以养活自己,而菜肴上也会表现出从浓油赤酱向口味清淡过渡。 这是因为大凡体力劳动者,往往出汗多,就意味着需要补充盐分,同时也需要补充能量,而油水的能量最多。 所以农村晨做菜喜欢用肥rou,rou摊子上rou不够肥,就卖不出去,而城市里的人却更喜欢瘦rou。 只是近年来上海经济高速发展,口味也逐渐向着清淡过渡,想要找一家浓油赤酱的老店已是十分艰难。 所以沪上风情馆的菜便以口味清淡为主。 杭帮菜里也有不少代表菜,只是都不如川菜里的宫保鸡丁、水煮鱼那般有名气。但是有一道菜,却赫赫有名,艳压群芳,那就是——西湖醋鱼。 沪上风情馆里其他的菜林师傅都会让徒弟们练练手,唯有这道招牌的西湖醋鱼,却是他亲自动手。 看着林师傅捞起一条草雨,厨房里但凡闲着的学徒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林枭一怔,不动声色地也凑了过去。 林师傅是南方人,口音里有着南方特有的软侬味道,说起话来便显得格外温柔:“西湖醋鱼一定要用草鱼,要多大的呢——” “一斤半嘛,师傅你都说了好多次了,耳朵都起了茧子了,什么时候让我们也试一试啊!”一个瘦高个的学徒突然插嘴,林枭不由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听了好多遍了,他可是第一次听! 其他学徒眼中都露出了渴求的目光,其他菜肴,他们大多都尝试过,只有这一道西湖醋鱼,林师傅从不假他人之手。 林师傅眉头皱起,在徒弟们中扫一圈,斟酌再三,放下了手里的鱼:“好吧,阿成,那这道菜,你来做吧!” 阿成就是方才说话的青年。他双眼放光,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林师傅让出来的位置上,拿起了草鱼,举起菜刀,熟练地把鱼片成了两片。 没了大厨讲解,林枭只能紧紧地盯住了阿成的动作,暗自揣摩这道西湖醋鱼的要领。 一般的情况下,做鱼讲究全须全尾,除了像是酸菜鱼水煮鱼这种涮鱼rou片的菜式,大部分的整鱼烹饪的菜式都不会把鱼一分为二。 甚至在宴席之中,鱼头指向的位置还被视为有福之人,通常要罚酒一杯。 所以西湖醋鱼的做法十分的不同寻常,一条鱼被分作了两半,其中一半必然带骨,林枭注意到,阿成在把鱼rou下锅焯的时候,先放的是有骨的半边。 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有骨的半边定然不如无骨的容易熟。 焯过后,他又另起了炉灶,烧开一锅水,水里放了葱姜和料酒,大火烧开,随后把鱼rou放了进去。 这个时候,阿成的动作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眉头皱起,双眼紧紧地盯着锅里的水,右手端着一碗凉水,见锅稍微有一点开就赶紧撒进去一些,保证鱼锅里的汤始终保持在将开未开的状态。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阿成把浸熟的鱼捞了出来,小心的摆入在了细长的鱼盘里,煮鱼的水留了大概一小碗出来,开始做勾芡的汤汁。 鱼汤里先放了绍兴黄酒和酱油,在锅里煮沸后,又先后加入了盐、糖、泛着红的浙醋,最后淀粉勾芡,再一勺盛出,浇到了盛好了盘的鱼rou上。 一道酸甜可口、鲜嫩清香的西湖醋鱼就做好了。 阿成忐忑不安的看着林大厨,林大厨则是皱着眉头盯着他那盘西湖醋鱼。 像是溜rou段爆炒腰花这样的零碎食材做的菜,大多可以先品尝一下,可食材完整的整鸡整鸭类是无法品尝的。 末了,林大厨伸出手指,在芡汁里沾了沾,略微品尝了一下后,点了点,“很好,端上去吧。” 阿成欢呼一声,亲自端起了盘子,脚步轻快的向着餐厅走去,林大厨看着他一步一跳的样子,忍不住喊道:“小心点,别撒了!” 林枭能够体会阿成的心情,当初他做的川菜获得川府人家的大师傅的认可时,他也十分的兴奋。 回过头来,林枭开始思索起了这一道西湖醋鱼的烹饪要点:水不能煮沸,勾芡的汤汁要用煮鱼的原汁。 林枭有五成的把握,可以做好这一道西湖醋鱼。 很快到了中午十二点,这通常是饭店最忙碌的时候,原本在各个灶台间来回巡视的林大厨也不得不上灶了。 灶台边上一排几个瓷碗,碗口比饭勺略大一圈,里面装的是盐、糖、油,还有切碎的葱花姜末。 忙到了脚不沾地的时候,谁还有时间拿着小调羹一点一点地加上盐糖,就一个炒勺,再放葱花姜末,炒菜,最后放上盐。 可以说,中式烹饪里对厨具的要求已经精简到了极限——一把菜刀、一个铁锅,再加上一个炒勺足矣。 林大厨汗流浃背地伸出铁勺,勺子一触到底,他心道,坏了。 他正在做一道爆炒田螺,取的就是一个快字,这个时候没盐了,等他去取了盐来,田螺都要炒得焦掉了。如果盛盘再放盐,那田螺又入不了味了。 下一秒,白花花的盐刷刷地落了下来,很快把小碗堆得冒了尖。林大厨心中一缓,拿起勺子舀起小半勺倒入了锅里,总算把这一道爆炒田螺炒好了。 他松了口气,抬头看看是哪个徒弟这么机灵,却不由一怔,又是法国人带来的清秀小姑娘。 等到过了饭口,皮埃尔立刻出现在了灶房门口。他以林枭招了招手,林枭放下手里的抹布,不好意思地对林大厨道:“林师傅,我先走了。” 林大厨含糊地应了一声。待林枭走开,他踱着步子到了林枭刚刚的位置,一眼望去,灶台擦得锃亮,锅边雪亮,甚至连抹布也叠得整整齐齐。 林大厨默然半晌,暗道可惜,怎么就是个女娃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