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百年身忽入烂柯梦 蜉蝣子偶遇穷措人
苏立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百年前？一百年前也有叫苏世纶的人？” 寿陶朱抓了抓脑袋：“是的，我想起来了，听我爷爷跟我讲啊，说是一百年前的扬州城有一位大盐商，名字就叫做苏世纶。哎呀，他们家好有钱啊！听说当时要论钱财，皇上排第一，苏世纶就排第二啊！想当年这半座扬州城都是他们家的。我这个小铺子要是和他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啊！” 苏立雪心中好不吃惊：“你说什么，一百年前也有个大盐商叫做苏世纶？” “没错，没错。那时候的扬州城比现在可大多了，也热闹多了。现在不行了，衰败了，有钱人也没几个了。像我这样的小店家，居然也被人称作大财主，哎呀，要是和当年的苏大老板比起来，那简直要让人笑死了。” 苏立雪心中惊异万分，想了想说道：“你说的这个苏……苏……这个苏世纶他后来怎么样啊？” “哎，这个……唉，公子，你大概是头一次来到我们扬州，不知道苏家的掌故吧？” “他家有什么掌故？你快告诉我！” “唉，说起来话长啊！”寿陶朱一边用心回忆着，一边说道：“听我爷爷讲啊，当年那个苏家可说是家藏黄金山、田埋聚宝盆，金银财宝就是十辈子也花不完。可是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可惜他们家的人丁不旺，苏老爷膝下只有一子，再无昆仲。当然了，这根独苗那就成了苏老爷的掌上明珠了，将来万贯家财都要传给这个孩子的。哎，对了，那位小苏少爷名字就叫苏什么雪，好像和公子爷您的尊讳差不多哟。本来这位小苏少爷不知是几世几劫修下的福分，投胎到了这样的福窝里，让普天下的人都要羡慕死了。可是谁知这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苏老爷让自己的这位小少爷到江西去拜见什么世外高人，不想在途中出了祸殃，这位小少爷被人给劫走了，从此是生死不明，无处寻觅呀！” 苏立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想：“天啊，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跟我自己的事情一样？这事儿怎么跑到一百年前去了？” 只见寿陶朱接着说道：“苏老爷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那是痛不欲生啊。他说我一生辛苦敛财，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吗？现在孩子没了，我还要这万贯家财还有什么用？于是苏老爷退出了商界，散尽了家财，同时也离开了扬州城，据说是到一家道观出家了！” “什么，他出家了！”苏立雪目瞪口呆。 “不错，不错，苏老爷出家了。他家的大宅院也卖了，田亩商铺也都出兑了，兑来的银钱大多施舍给了孤寡残废之人，从此苏家就在扬州城消失无踪了。” 苏立雪一屁股又坐在了椅子上，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乱作一团。他在想：“怪事，怪事，这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跑到一百年前去了？我说扬州城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居然是过了一百年……”他又想起了家里的私塾先生曾经给自己讲过的观棋烂柯的故事，说是一个人到山里砍柴，发现有两个人在下棋，他就在一旁看。一局终了，结果发现自己的斧柄都朽烂了，回到家里一看，已过了很多年，家乡早已面目全非，也没有人认识他了。当时自己听了这个故事，只是觉得好玩，万万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吗？自己真的来到了一百年后的扬州城吗？ 他想了半天，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寿陶朱的衣袖说道：“我问你，今年是哪一年？” “今年？今年是乙丑年啊。公子爷，您怎么了，怎么连年月都不知道了。” “乙丑年？”苏立雪暗想：自己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明明是甲申年啊！在外漂泊了两年多，按理现在最多也就是丁亥年，怎么变成了乙丑年？照此推算，如果加上一个甲子，那岂不是真的过去了一百年？ 苏立雪彻底傻眼了，口里只是喃喃地念叨着：“怎么会是乙丑年，怎么会是乙丑年？” 寿陶朱在一旁面露不豫之色：“怎么你还不相信？哎呀，这事我骗你做什么呀？喂，这位客官——”他向着一个刚刚走进店里东张西望的客人问道：“您说说，今年到底是什么年。” 那客人满脸诧异地说道：“今年是乙丑年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寿陶朱笑道：“这里有位公子爷，把年头过糊涂了。”说着向苏立雪一指。 那客人呵呵一笑：“难道是失心疯了不成？不然怎么连今年是乙丑年都不知道。”言毕大笑了起来。店里其他的几个客人也都凑过来看热闹，有人也对苏立雪说道：“这位小哥，今年是乙丑年，错不了的。” 苏立雪犹如五雷轰顶，觉得自己真的是快要失心疯了。他失魂落魄地向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不死心地回头问道：“掌柜的，请问那位苏老爷在哪里出家，他……他埋骨何处啊？” “啊哟，这个我可不清楚了。怎么，公子爷，那位苏老爷是您的先祖不成？您难道要去拜祭？哎呀，我实在是爱莫能助，您还是出去找别人打听打听吧。” 苏立雪走出了寿陶朱的店铺，来到了大街上，不禁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下子来到一百年之后？这样一来，自己的家岂不是就没了？自己岂不是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真的过了一百年，于是，又抱着一线希望向路人打听，现在到底是哪一年。每一个被问到的人都说今年是乙丑年；他又问谁知道苏世纶这个人，结果每个人都摇头说不晓得。苏立雪彻底傻了，他呆呆地站立在街头，脑袋里一片空白。 总不会满城的人都来骗我吧？苏立雪心中想着，眼泪差点流出来。家对于他来说是唯一可以依赖的地方，现在家没了，他可该怎么办啊？他站在那里，眼望着街上走过的人群，看着那些被父母抱在怀里、牵在手上的孩子，一瞬间感到他们是那么的幸福，而自己和他们相比简直就是苦到了极点，像路边的野草一样孤单无依。 天啊，今后我可该怎么办啊？苏立雪在心中哭喊着。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有人说道：“……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反似烂柯人。唉，烂柯人，真是惨啊！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一个人若是一下子过了一百年，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大大的苦楚。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子又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苏立雪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却见一个三十开外、书生打扮的人正从自己身边走过。这人虽然看上去像个书生，但是一身的衣饰却十分的寒酸，头上的儒巾已经破了，身上的布袍也补了好几个补丁，脚上的一双鞋最惨，鞋帮都烂了，变成了打板的拖鞋。看样子，此人肯定是家境清贫，又兼科场蹭蹬，这才落得如此模样。不过，听到他口里说的话，苏立雪却不由得想道：“这个读书人想必知道的多些，我不妨向他打听一下，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喂”了一声，叫过了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穷酸书生回头看了苏立雪一眼：“这位兄台，有什么指教？” “我……我……我想问……”苏立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了半天一咬牙问道：“我想问问你，这世上确实有一觉醒来就过了上百年的事吗？” “哦，哈哈，兄台要问这件事啊。哈哈，你可问着了，在下对此颇有心得，正想找个人聊聊，想不到就遇到你了。” “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哎呀，这个嘛……现在日已近午，子曰：有酒食，先生馔；子又曰：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子还曰：有盛馔，必变色而作；子……” 苏立雪一听就明白了，说道：“好，好，我请你吃饭，请你吃饭。”拉着这个穷酸就向着街边一家饭店走去。 那穷酸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吾乃圣人之徒，鱼馁而rou败不食，色恶不食，割不正不食……”说话间已经被苏立雪拉进了饭店。 到了饭店里，苏立雪拿出剩下的一小块银子，交给饭店的伙计，叫他将好酒好菜端上来。那伙计乐呵呵地下去了，须臾的功夫，美酒佳肴就陆续地摆上了桌子。 那穷酸看见好吃喝，两眼登时放光，拿起酒杯筷子，也不拽文了，风卷残云一般只是拼命地往嘴里塞，没过多大一会儿，半桌子的酒菜统统落入了他的腹中，直到这时，他才好像如梦初醒似地看了看苏立雪，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让兄台您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