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人君子
投石机。 没有这件攻城利器,谁他娘的会蠢到只带两万血rou之躯就去偷袭城坚墙厚的许昌? 趁着城门的守军被那五个死士吸引住注意力的缝隙,一颗又一颗的巨石裂开云层,从黑色的天际源源不断落下,在城墙上砸出数之不尽的石屑与血沫。也许这些从四周收集过来的石头仍然不足以砸破匡琦不算坚硬的城墙,但已足以将方才被示警的鸣金声召唤出来的士兵毫无掩体地砸了个稀巴烂。 巨石飞来的破空声还未停歇,激烈昂扬的喊杀声就趁着城墙上无人可反抗的间隙,在城墙的另一端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可不是白日里主要是为了掩护我撤退的佯攻了,而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真正的冒死攻城。 其实也称不上是什么攻城了,南城门的守军在刚才的示警下基本都从军营里钻了出来,这会儿大概已经被源源不断的天外飞石给一网打尽,说是冒死攻城,更多还是防止天上的石头会失控掉下来。 “投石机?” “有什么问题吗?”出征前的议政厅里,面对着部将们惊愕的表情,我微微皱眉。“攻城器具难道不是拢共就冲车投石机云梯撞木等等这几样东西而已吗?难道你们想用人命去填?”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以为……”周泰欲言又止。 “你们该不会以为,每次打仗,我都能想出‘三天破皖’那样子可以轻松获胜的奇策吧?”我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有人回话,想必大家都听出了我语气里的不满。但这种时候再选择沉默已经来不及了,这是不打自招的默认。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我的目的,是让这支军队对我信服,而不是什么事都要指望我的依赖。 “骄兵必败啊各位。”我的声音沉了下来。“战役有胜负,但战争打的,终究还是我们本身的实力。用计当然是必要的,强者用计,是为了更加确保胜利,弱者用计,是为了缩减与强者间的实力差距。但如果光靠奇谋妙计就可以夺取城池,争霸天下的话,那我们还招兵买马那么多干什么?我并不是想故意推弟兄们去死,但我更不希望名满天下的江东虎狼之师变成了一支没有了计策,就没办法打硬仗、打胜仗的军队!” “诺!” “所以这就是,我打了败仗的理由吗?”他哭笑不得。“投石机啊……真有你的。” “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我替放在案几上的酒盏满上一盏酒。 与陈登的再次见面,已经不是上次在祥记酒家里,而是在匡琦的县守府内。 说是县府衙门,但并非每个县的县府衙门都长一样。匡琦不过是座夹杂在徐扬交际的小城,易攻难守,又没有处在交通通达的地势里,无论是从行军角度还政治角度,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无论是格局还是装饰,这匡琦的县府衙门别说跟吴县的没得比,那里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宅,都比这件房子强。 不过也没关系了,我也只不过是要在这里住上几天而已。 不是客人,是以主人的身份。 说实在的,在别人的地盘,喝着从别人家里抢来的酒,并且居高临下羞辱房子原来的主人,这种感觉着实有够爽,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了体验这种快感,都愿意落草为寇,占山为王,遇到了天赐的时遇,甚至还能翻转朝廷。 “意是很意外,但是喜就没有了。话说如果我俩易地而处,你也不会觉得惊喜吧?”陈登扭了几下,凭他的力气,当然挣脱不开身上的牛皮绳索。“是我忽略了,即使有着三天破皖的神话,你南宫觉明的骨子里,终究不是个只有计谋的儒将。喂,帮我松下绑吧,这绳子系得我很难受。” “还懂得说笑啊?看来你是觉得自己不会死了。”我微微一凛。 看得出来,陈登轻松的表情并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他的脸上也没有那种认输的释然,他是打心眼里觉得,至少今天,自己是不会死在这里了。 “即使今天你胜了,你也不过只是打下了匡琦而已,广陵郡、下邳、徐州仍然还是姓曹,你还是没有办法偷袭许昌——除非,有我帮你。也只有我才能帮你。”尽管是被五花大绑,但陈登的眼神却完全没有一个阶下之囚该有的求饶与慌张,他的语气,也跟白天那种大义凛然忠贞不屈的嘴脸,完全不同了。“你跟你师父可不一样,否则你也不会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而不是直接在牢房里羞辱我。” 陈登抬起头,他用一种我以往从未在他看师父的视线里看过的眼神,略带戏谑看着我。“我相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的。” “所谓最正确的决定是……”我慢慢从案几后面站了起来。“是指白天你说的,向曹cao投降吗?” “拜托啊哥,白天你一没有带一兵一卒,二有没赠予半分金银,两手空空就去劝降别人,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根本没有半点说服力啊!”陈登失笑摇头,算是否认。“再说麻烦你也替我想想好不好?那时酒楼整个二层的百八十号人全是曹cao的人,就算我想答应,也没办法就这样光明正大叛变啊!” “哦,是哦?这么说你还是有意投靠我……我江东,只是同时也不想沾染叛徒的名声咯?”我捧着酒盏走到屋子里的兵器架前,仔细端详着架在上面的兵器。“但不管怎么说,机会我可是给过你了,是你自己却放弃不要的。现在你已沦落称了阶下囚,如果现在还是放了你,我要怎么向沙场上战死的诸位弟兄、向师父的在天之灵交代?” 看来看去,我还是拿起了黑色的方天画戟。也许其它的短兵器砍起人来会更加方便利落一些,但我还是习惯用方天画戟。再说,要手刃有份害死师父的仇人,终究还是要用传承自师父的兵器,才会真正有报仇的意义。 “说的也是,那我换个条件吧。”看着越走越近的方天画戟,陈登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我,仍是没有一点害怕的表情。“用许昌加上徐州的地盘,换陈元龙的一条命和徐州牧的官职,怎么样?” 连这样也可以做到吗?我虎躯一震,看着这个被绑缚跪倒我脚下的广陵太守。他有意倒向我我不意外,只是我也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野心。 “不要误会了。”陈登用一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鄙视眼神看着我。 “哦?” “我只是不想徐州的百姓,又一次生灵涂炭罢了。”陈登叹口气。 陈登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却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从兴平元年陶谦忧曹而死后,短短数年间徐州就先后在刘备师父曹cao这几人之间来回易主,我不知道这样的归属交换对徐州产生了什么影响,也不想知道这些跟我没啥关系的东西,但陈登这个土生土长的徐州人,显然是看不下去了。 无论是当吃陶谦三让徐州后坚决扶持刘备,还是在师父攻占徐州后暗通曹cao,或者是现在正准备出卖曹cao给我,陈登的所作所为,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陈登……想让徐州保持安定和中立,尽可能远离动荡,远离随时可能会燃起的战火。 是有没有这么伟大啊? 腹诽归腹诽,但我还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反复打量这个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的男人。也许他的确朝秦暮楚,也许他有够反复无常,但我不得不对他这份对家乡的挺身而出鼓掌。我当然不会因为他的这份热爱改变计划,我依然会因为师父的死而愤恨,但正是因为他的热爱、他的能力,我不得不用他。 “明白了吗南宫亮?我们是可以互帮互助的。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会知道应该做的,对吧?” 陈登望着我的眼神热切而又灿烂,而我却迟疑起来。 说白了,陈登之所以有意倒向我,跟我的实力或者能力什么的都无关,他所在意的,始终只有徐州。 换言之,将来如果有一天,当徐州的利益跟我的立场产生矛盾的时候,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像今天出卖曹cao一样,出卖我。 但如果不与他合作,先不说我这两万人能不能在袁曹之战分出胜负前硬是打下整个徐州,哪怕是我真的拿下了徐州及时赶到了官渡,只怕我也没有本钱去扭转官渡的战局了。 其实我并不反感与有野心的人合作,因为他比太史慈这种死忠派和魏延那种只是单纯热衷权力的人更好控制,但我也很怕与这种投机派合作,因为我没办法确定,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转换了立场。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算是什么合作啊?你只是拿出了两瓶毒药,让我选择一瓶喝下去罢了。”我微微冷笑,高高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真抱歉让你失望了,与杀父仇人合作这种事,我可完全做不来呢。” 斩下!